暮色如墨,沉沉笼罩住靖王府。尘雨轩内,一片压抑的忙乱。
寒羽和惊蛰看着宫人们默不作声地将露柚凝的衣物、书籍,尤其是那满满一箱的金针与医案,一一打包,送往那座象征着王府权力中心、却也冰冷如铁牢的墨渊斋,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与排斥。
“王妃!”惊蛰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拉住露柚凝的衣袖,“真的要去吗?那墨渊斋……王爷他……”
她想说王爷之前那般冷漠,如今凭什么靠一道懿旨就强行让王妃搬过去?
寒羽虽未说话,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比平日更冷冽三分的寒气,已充分表达了她的态度。
她护卫露柚凝日久,深知这位王妃外柔内刚,心性极高,此番被太后以这般近乎羞辱的方式安排,其内心的屈辱与愤怒,恐怕远胜于她们这些旁观者。
露柚凝看着为自己担忧不已的两个侍女,心中那片冰原之下,终于裂开一丝微小的缝隙,涌出些许暖意。
她轻轻拍了拍惊蛰的手背,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圣意难违,太后懿旨,不是我们能抗衡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暮色中巍峨的墨渊斋轮廓,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也彻底熄灭。
时清屿,我终究还是高看你了。我竟曾有一瞬,期待你会尊重身为同盟的我,会为了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体面,出声抵制这荒谬的安排……
可他选择了默认。
在太后的强权与他自己那晦暗不明的心思之间,他选择了牺牲她的意愿。
“收拾吧。”她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不过是换个地方起居而已。其他一切照旧。寒羽,我的金针和那几本紧要的医案,你亲自拿着。”
当露柚凝带着寒羽和惊蛰,踏入墨渊斋主院时,福安早已领着下人垂手恭候,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忐忑与讨好。
“王妃娘娘,您的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就在王爷寝居的东侧暖阁,一应物品都已按您的习惯摆放……”
福安小心翼翼地说道,试图缓解这凝滞的气氛。
露柚凝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那间所谓的东侧暖阁。
房间宽敞,陈设华贵,熏着淡淡的龙涎香,一切物质条件无可挑剔。
然而,这里处处透着属于时清屿的、冷硬而陌生的气息,让她从踏入的第一步起,就感到浑身不适。
“有劳福管家。”她打断福安的话,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这里不需要太多人伺候,惊蛰留下即可。寒羽,你也回去休息吧。”
她刻意将寒羽支开,既是不愿她在此感受这份尴尬,也是一种无声的划界——她的贴身护卫,不应涉足这片属于时清屿的领地太深。
寒羽深深看了她一眼,依言退下。
夜色渐深,墨渊斋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时清屿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卷兵书,目光却久久未曾移动。
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细微的声响——是她打开医案翻阅的声音,是惊蛰低低的询问声,是她偶尔起身时衣裙摩擦的窸窣声……
每一种声音,都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让他坐立难安。
她此刻在想什么?是不是厌极了我?
他烦躁地放下书卷,操控轮椅来到窗边。
院子里月光清冷,如同她此刻的眼神。他知道母后的安排过于霸道,他知道她定然不愿。
可当那道懿旨下达时,他心底那隐秘的、卑劣的渴望,竟压过了理智与歉疚。
或许……或许靠近一些,总能找到机会…… 可机会在哪里?
他连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都不知道。
“王爷,时辰不早了,可要安歇?”福安在门外低声询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清屿深吸一口气,操控轮椅出了书房,转向主寝居的方向。
经过东侧暖阁时,他看到房门紧闭,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亮。
她还没睡。
他停在门前,抬起手,想要敲门,想要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苍白的“委屈你了”,或者一句生硬的“早些安歇”。
可手悬在半空,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他能说什么?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虚伪而可笑。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近乎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暖阁内,露柚凝清晰地听到了门外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以及那短暂的停顿。
她握着金针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丰巢的弧度。
连当面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吗?时清屿,你我的局面,竟已可笑至此。
她吹灭了手边的灯烛,只留下一盏放置在房间正中央、八仙桌上的微弱油灯。
然后,她走到那张宽大得足以容纳四五人的沉香木拔步床边,没有丝毫犹豫,将上面铺设的锦被、软枕,尽数抱起,转身,整齐地铺在了靠窗的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
惊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举动:“王妃!您……您怎么能睡这里?这榻如此硬冷……”
“这里挺好。”露柚凝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通风,亮堂,离书案也近。”
她和衣躺下,拉过一条薄毯盖在身上,背对着惊蛰,也背对着那扇通往主寝居的门。“你也去歇着吧,今夜无需守夜。”
惊蛰看着王妃纤细而挺直的背影,在那张远不如床榻舒适的贵妃榻上,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壁垒。
她鼻子一酸,不敢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守在了外间。
夜深了。
一墙之隔,两个人,皆是无眠。
时清屿躺在宽大而空旷的床上,鼻尖似能隐约嗅到从隔壁传来的、她身上特有的那股清冽药香。
这香气曾经在治疗时让他安心,此刻却如同最细密的针,扎得他心神不宁。
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可能和他一样无法入眠。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近,也从未如此远。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他问自己,答案却是一片茫然的苦涩。
而露柚凝,蜷在并不舒适的贵妃榻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被窗棂分割的、清冷的月光。
身体的疲惫阵阵袭来,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这个地方的每一寸空气,都提醒着她被迫的处境和那个男人的沉默。
她紧紧攥着薄毯的边缘,指节泛白。
只是起居在此而已,露柚凝,守住你的心,你的领域,你的……未来。
她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将那翻涌的屈辱与失望,强行压回冰封的心湖深处。
这一夜,墨渊斋内,烛火早熄,唯余月光冷寂。
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沉默里,仿佛置身于两个永不相交的、咫尺天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