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柚凝唇瓣微动,还想再强调太后病情的危急,试图以医者的责任说服眼前这个霸道专横的男人。
然而,她尚未组织好语言,时清屿已不再看她,那深邃的目光转而落在了局促不安的阿依莎身上。
“公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心神一凛的威仪,瞬间将阿依莎从看戏的状态中惊醒。
“啊?靖王殿下请吩咐!”阿依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直了身体,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没了平日的娇俏,只剩下全然的敬畏与服从。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西域公主的身份仿佛失去了所有光环,只剩下本能的遵从。
时清屿眸光沉静,言语清晰,条分缕析,没有丝毫拖沓:
“其一,七星月影草,生于极寒雪山,受月光精华。寻常搜寻之法,如同大海捞针。你即刻去寻库尔班王子,告知他,着人重点搜寻雪山背阴处,有古老冰缝或寒潭之地,于子夜月光最盛时探查,此草会散发极淡的微光。
另,可询问常年行走北地的老猎户或采药人,他们口中流传的——月光下的幽灵草或冰魄花,极有可能便是此物。”
阿依莎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是!我记下了!这就去告诉王兄!”
“其二,赤炎婆罗花,死亡沙海。”时清屿语气不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沙海环境恶劣是真,但所谓毒虫守护,多为以讹传讹,或是有心人散布的阻碍之言。真正致命的,是流沙、变幻的沙暴与脱水。
让搜寻队放弃大规模地面搜寻,改用熟悉沙海地貌的向导,骑乘骆驼,轻装简从,沿干涸的古河道边缘向深处推进。注意观察沙地上是否有异常坚韧、带有暗红斑点的荆棘类植物,此花可能就生长在其根系附近。同时,让他们备足清水与信号烟火,每半日放出一次平安信号。”
他连搜寻的具体策略、可能遇到的真实危险以及应对方式都一一指明,仿佛那令人谈之色变的死亡沙海,不过是他沙盘上的一处演练地。
“其三,”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雪域玉髓莲,既在宫中宝库。阻拦者,杀。”
一个“杀”字,如同冰锥,刺得阿依莎浑身一颤,却也让她瞬间明白了问题的关键——这不是医术之争,而是权力倾轧。
“穆拉特王子若再以体质不合、风险未知为由阻挠,”时清屿的目光掠过阿依莎,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远在宫殿另一端的野心家,“你便直接去回禀西域王,就说是本王说的——”
他微微停顿,语气平淡,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若因拖延导致太后有任何不测,或把本王王妃处于漩涡中心的话,无论原因为何,这笔账,大靖靖王时清屿,会亲自算在阻拦最力者的头上。让他自己掂量,能否承受得起两国交恶,以及本王……个人的怒火。”
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
他将大靖的国威与自身的凶名,同时化为了最直接的武器。
阿依莎听得心潮澎湃,又有些胆战心惊。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如此复杂棘手的事情,在短短几句话间就剖析得如此透彻,并且给出了清晰、强硬到近乎野蛮的解决路径。
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脚,用力点头:“是!阿依莎明白了!一定一字不差地转告父王和王兄!”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多看露柚凝一眼,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拎着裙摆,飞快地跑了出去,执行命令去了。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露柚凝怔怔地坐在床上,一时忘了言语。
她不是不知道时清屿曾是威震四方的战神,但那些更多是来自于传闻和想象。
她所亲身经历的,多是他坐在轮椅上,因残疾而阴郁冷漠,因误解而对她疏离伤害的一面。
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近距离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能在那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立下不世功勋,能成为大靖王朝最坚固的壁垒,靠的绝不仅仅是匹夫之勇。
那是怎样一种能力?
在极短的时间内,抓住问题的核心,无视一切纷扰表象,直指要害。
思维缜密,布局精准,对地理、人心、乃至权力的运用,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强势、霸道,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却偏偏有效到了极致!
那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度,那份谈笑间便能将复杂局势梳理清晰、并施加庞大压力迫使对方就范的掌控力,让她心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一直以为,自己凭借超越时代的医术与智慧,足以在这世间立足。
可此刻,在时清屿这短短一番布局面前,她竟生出一种……井底之蛙的错觉。她的智慧更多体现在微观的、具体的领域,而他的,则是宏观的、战略层面的碾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时清屿。
褪去残疾带来的阴郁与偏执,洗尽因误解而产生的冷漠与伤害,显露出的,是足以令山河变色、让敌酋丧胆的绝世锋芒。
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中百味杂陈,有震撼,有钦佩。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她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时清屿安排完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回目光,见露柚凝依旧愣愣地坐在那里,绝美的小脸上血色尚未完全恢复,带着一丝脆弱,柳眉微蹙,似乎还在顾虑着什么。
他心底那根名为“担忧”的弦又被拨动了一下。
方才面对西域公主时的冷硬气势瞬间收敛,语气虽然依旧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却放缓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
“至于你,”他看着她,目光深邃,“现在,给本王安心躺着。”
见露柚凝似乎还想开口,他抢先一步,抛出了一个让她无法再强硬反驳的理由:
“你的身体情况,西域的医官,本王信不过。一切,等顾辞到了再说。”
他提到顾辞,目光紧锁着她的反应。
“若他诊过,说你的身体已无碍,本王绝不再拦你下床。”
“但在他到来并确认之前,”他的语气再次变得强硬,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守护,“你便只能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她的安危,是他的底线,也是他所能做到的,在她执着的医者仁心与他对她身体的担忧之间,最大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