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层,却驱不散朱仙镇上空那愈发浓郁的血色阴霾。岳家军大营在经过一夜的休整后,再次弥漫起肃杀之气。士兵们沉默地擦拭着兵刃,检查着弓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
箭头营帐内,他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比起昨夜,气息更加内敛浑厚。记忆的融合仍在继续,但已不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如同溪流汇入江河,缓慢而坚定地壮大着他的灵魂和力量。他对马小玲的情感也愈发清晰复杂——那是况天佑刻骨铭心的爱恋与愧疚,与箭头自身被吸引、依赖、想要靠近又有些无措的懵懂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深刻的情感纽带。
马小玲早已醒来,正摆弄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器,见箭头收功,丢过去一个水囊: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起点什么……比如欠我多少钱之类的?
箭头接过水囊,看着她故作财迷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低声道:还好。力量恢复了不少。他没有接欠钱的话茬,因为属于况天佑的记忆告诉他,跟马小玲算钱,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切,没劲。马小玲撇撇嘴,随即正色道,说正经的,我感觉今天气氛不对,金营那边死气沉沉的,但地底下那东西活跃得有点过分了。你今天要是上战场,小心点,别傻乎乎地往前冲。
箭头点了点头,目光锐利:我明白。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力量,一种守护的信念油然而生。他不仅要守护岳家军,守护这片山河,也要守护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实则让他放心不下的女子。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圣旨到——!
一声尖锐的传唱,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整个岳家军大营!
所有将士,无论是在操练、休息还是准备作战的,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中军帅帐的方向。
岳飞帅帐内,岳飞正与张宪、牛皋等将领商议军情,闻声皆是脸色一变。岳飞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甲胄,沉声道:随我接旨!
帐外,一名风尘仆仆、面色倨傲的宦官在高头大马上展开明黄色的绢帛,尖声宣读:
制曰:北伐之师,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然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金虏遣使求和,愿复旧疆,朕体上天好生之德,准其所谓。着岳飞即日班师回朝,所复诸州,委吏镇守。不得违误,钦此——!
圣旨的内容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在整个岳家军大营引爆了!
班师回朝?!复地委吏?!这等于将北伐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战果,拱手让人!
什么?!班师回朝?!
我们马上就要打下朱仙镇了!
凭什么?!老子不服!
元帅!不能接旨啊!
群情激愤,许多将领和士兵眼睛都红了,忍不住嘶吼起来。牛皋更是须发戟张,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张宪死死拉住,恐怕就要冲上前去。
岳飞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低着头,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那挺直如松的脊梁,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
臣......岳飞,接旨。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
元帅!
父帅!岳银瓶也闻讯赶来,看到父亲接过那卷如同烙铁般的圣旨,面具下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那宦官将圣旨交到岳飞手中,皮笑肉不笑地道:岳元帅,皇命紧急,还请速速准备班师事宜,莫要让官家久等。说完,便在一队禁卫的护送下,扬长而去,留下整个岳家军大营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无声蔓延的绝望与悲愤。
......
混蛋!昏君!奸臣!箭头营帐内,马小玲气得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矮凳,眼看就要赢了,居然来这一手?!这不是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吗?!她虽然来自后世,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但亲身经历这种荒谬绝伦的背叛,依旧让她怒火中烧。
箭头站在帐门口,望着远处帅帐前那片压抑的人群,拳头紧握,眼神冰冷。属于况天佑的记忆让他对政治的肮脏和命运的无奈有着更深的理解,但属于箭头的热血和忠诚,却让他感同身受,胸中憋闷欲炸。
这不是结束。箭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历史上,十二道金牌才会彻底逼退岳元帅。
十二道?!马小玲瞪大了眼睛,一道还不够?还要来十二道?!这皇帝脑子被驴踢了吗?!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帐内来回踱步: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个办法!就算不能改变班师的结果,至少......至少不能让风波亭的悲剧重演!她看向箭头,眼神灼灼,喂,臭箭头,你想不想救岳飞?
箭头猛地转头看她:你有办法?他知道马小玲手段神奇,或许真有逆转之机。
马小玲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硬抗圣旨肯定不行,那是造反。但是......我们可以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
对啊!马小玲凑近他,压低声音,比如,在班师回朝的途中,让岳飞失踪?或者,找个机会把他打晕了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说?再不然,我直接用阵法把他传送走?
箭头听得眉头直皱:这......风险太大,而且元帅他......绝不会同意。他了解岳飞,精忠报国刻入骨髓,宁可赴死,也绝不会行此违逆君父、隐匿潜逃之事。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回去送死?马小玲急了。
箭头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或许......我们可以从根源上解决。
根源?
秦桧,还有......那个躲在幕后操控一切的命运。箭头的眼神变得深邃,融合的记忆让他看到了更多隐藏在历史背后的黑手,只要除掉他们,或许就能改变这一切。
马小玲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秦桧好说,找个机会我悄悄去把他......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但是命运......那玩意虚无缥缈,怎么除?
总会有办法的。箭头感受着体内逐渐苏醒的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在滋生,在我的记忆彻底恢复,力量完全归来之前,我们首先要确保元帅和银瓶他们的安全。班师势在必行,但我们可以在途中布置,尽量拖延,或者......制造一些,让朝廷无法立刻对元帅下手。
马小玲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比如让军队走慢点?或者假装遇到山洪塌方?再不然我弄点迷雾让他们绕圈子?
看着马小玲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箭头心中那沉重的压抑感稍稍减轻了一些。有她在身边,仿佛再大的困难,也有了面对的勇气和......一丝胡闹的乐趣。
此事需从长计议,且不能瞒着元帅。箭头冷静道,我们必须得到元帅的默许,至少是不能强烈反对,否则以元帅的智慧,我们的小动作很难瞒过他。
知道啦知道啦,就你考虑周全。马小玲摆摆手,那我们现在就去跟岳飞摊牌?
再等等。箭头看向帅帐方向,让元帅......先静一静。
......
正如箭头所预料,第一道金牌仅仅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一道接着一道的金牌,如同催命符般,接连不断地被送到岳家军大营。
第二道金牌:促师!
第三道金牌:速归!
第四道:......
第五道:......
每一道金牌的到来,都像是在岳家军将士鲜血未干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军营中的悲愤和绝望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许多士兵望着北方的朱仙镇,痛哭流涕,他们距离收复旧都,仅仅一步之遥!
岳飞将自己关在帅帐中许久,再出来时,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但眼神依旧坚定,只是那坚定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他开始下令拔营,准备班师。
而在这个过程中,箭头和马小玲找到了一个机会,私下觐见岳飞。
当箭头和马小玲将他们(主要是马小玲)那些偷梁换柱制造意外的计划吞吞吐吐地说出来后,岳飞沉默了良久。
他看着箭头,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看到了那深处正在苏醒的另一个存在。他又看向马小玲,这个神秘出现的女子,身上带着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和......对箭头毫无保留的维护。
你们的心意,飞心领了。岳飞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沉稳如山,但君命不可违,父命不可逆。我岳飞一生,忠君爱国,此心可昭日月。若为苟全性命而行此隐匿违逆之事,与禽兽何异?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与麾下枉死的将士?
岳元帅!马小玲急了,这不是苟全性命!这是......这是留待有用之身,以图将来啊!您死了,岳家军就散了,北伐就真的再无希望了!
岳飞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看透一切的悲凉笑容:马姑娘,你不懂。朝廷既已决心求和,我岳飞活着,便是最大的障碍。即便我隐匿不出,朝廷又岂会放过岳家军?放过我的家人?届时,恐怕会有更多无辜者受我牵连。
他看向箭头,眼神中带着嘱托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箭头,你......很好。银瓶,还有岳家军这些老兄弟......日后,就拜托你多看顾了。
元帅!箭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泛红,末将......定不负元帅所托!他知道,岳飞心意已决,任何劝解都是徒劳。这位精忠报国的元帅,早已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马小玲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别过头去。她明白,有些人的信念,重于泰山,无法用生死来衡量。
最终,岳飞没有同意他们的计划,但也没有明确反对,只是默许了他们在班师途中,见机行事,尽量保全更多将士的建议。这已是这位忠贞不二的元帅,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岳家军开始拔营南归。
队伍绵延十数里,士气低落,气氛悲壮。将士们一步三回头,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踏足的朱仙镇,望着北方那片沦陷的故土,无声的泪水混合着尘土,模糊了视线。
岳银瓶骑着马,跟在岳飞身侧,银色面具遮掩了她的表情,但紧握着缰绳的指节却因用力而发白。她感受到了父亲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悲怆,也感受到了身后军队那沉甸甸的绝望。
箭头和马小玲混在队伍中。马小玲看着这悲壮的一幕,气得牙痒痒,低声对箭头道:不行,我还是得做点什么!就算不能改变大局,也不能让他们这么痛快!
她眼珠一转,悄悄掐了个法诀。不久后,队伍前方的一条必经之路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山体滑坡,虽然没伤到人,却成功地拖延了小半日的行程。
接着,夜里扎营时,营地周围又地升起了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让负责监督班师的朝廷使者晕头转向,差点走丢。
马小玲的小动作不断,虽然无法改变班师的大方向,却实实在在地给这支悲愤的军队,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些许无奈的。箭头看着她忙前忙后、时而得意时而懊恼的样子,心中那沉重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延缓。真正的风暴,正在南方的临安城等待着他们。
而在岳家军拔营离开后,朱仙镇的金军大营中,完颜不破登高望远,看着那支缓缓南撤的军队,眼神复杂。他赢了,守住了朱仙镇,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岳银瓶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中。
监军在一旁阴恻恻地笑道:将军,岳飞已退,我军是否趁势追击?
完颜不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穷寇莫追。况且......朝廷既然已求和,我等又何必多造杀孽?他拂袖转身,走下高台,心中却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落。
完颜无泪悄然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兄长,我们的......还继续吗?她指的是那借助(瑶池仙桃)之力的计划。
完颜不破脚步一顿,望着南方沉默良久,最终缓缓道:......暂且搁置。
他忽然觉得,与那即将降临在南宋朝廷内部的腥风血雨相比,战场上的胜负,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那个名为岳银瓶的女子,他们的缘分,似乎并未随着她的离去而终结。
历史的车轮,裹挟着所有人的命运,继续向着既定的方向,轰然前行。而试图扭转命运的变数,已然登上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