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停在杏花村的村口,与周围田园牧歌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它的气场太强了,强到连平时最爱在村口追逐打闹的土狗,都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
从车上下来的老者,名叫古砚。
他的名字,就像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古旧而厚重的气息。
古砚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短发齐耳,眼神像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古砚没有理会身后的护卫,也没有急着走向那座如今闻名遐迩的土地庙。他像个普通的游客,迈开步子,慢悠悠地在村里闲逛起来。
他的脚步很慢,观察得却很仔细。
古砚看到村民们脸上洋溢着的那种发自内心的、质朴的笑容;他看到田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那股旺盛的生命力,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他看到村里小孩子在嬉笑打闹,一个个都精神饱满,虎头虎脑,眼神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古砚在村头的大榕树下,看到了正在跟人唾沫横飞、吹嘘土地爷神威的村长张文雄。
他走过去,笑着递上一根烟:“老乡,问个路,土地庙怎么走?”
张文雄接过烟,一看这老者气度不凡,立马热情起来:“哟,您也是来拜土地爷的啊?往前走,看到那棵最大的杏树,庙就在树底下!我跟您说,我们村这土地爷,那叫一个灵!前段时间,城里来的邪教想来我们村捣乱,您猜怎么着?嘿,土地爷他老人家一发威,金光一闪,那些坏蛋就没影了!”
古砚含笑听着,不时点点头,眼神却愈发深邃。
他又走到了李木匠的家门口,看到他正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一尊小小的土地神像。他的刻刀下,木屑翻飞,那块普通的桃木,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古砚驻足看了许久,轻声问道:“老师傅,您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这神像,可有什么讲究?”
李木匠抬起头,擦了擦汗,自豪地说道:“讲究可大了!这得心诚,得带着对土地爷的敬意去刻。刻好了,再拿到庙里去,沾沾香火气,就能保平安!不瞒您说,我这木雕,现在可抢手了,好多城里的大老板都托人来买呢!”
古砚的目光,落在那尊即将成型的木雕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上面萦绕着一丝微弱但纯粹的、祥和的能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间信仰了。这是一种已经能够干涉现实,并形成良性循环的……力量体系。
最后,他来到了村子的一角,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周鹏,前“走进伪科学”栏目主持人,此刻正穿着一件印有“土地爷忠实信徒”字样的文化衫,手里拿着个大喇叭,中气十足地冲着几个试图翻越栅栏抄近路的游客喊话。
“哎哎哎!那几个小年轻!干嘛呢!懂不懂规矩!朝拜神明要心诚,要走正门!那边是生化武器试验区,不想被大鹅把裤子啄烂就赶紧回来!”
一只雄壮的大白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适时地“嘎”了一声,伸长了脖子,对那几个游客发出了警告。
看到这一幕,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古砚,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身后的年轻女子低声报告:“组长,这个人叫周鹏,是那段疯传的‘神迹’视频的拍摄者和发布者。我们的技术部门分析了无数遍,结论是……无特效痕-迹。”
“意料之中。”古砚摆了摆手。
他已经看够了。这个村子,从人到物,从土地到空气,都被一种强大而温和的力量彻底改造了。这里,就是那位神明的“净土”。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终于迈步,走向了那座被巨大杏树庇护着的土地庙。
庙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香火缭绕,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
古砚没有像其他信徒那样烧香、跪拜。他只是站在神像前,静静地注视着那尊金身。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泥塑金身,看到背后那个真正的存在。
良久,他微微躬身,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庙宇中。
“晚辈古砚,来自京城‘九州风物资源保护与研究中心’,冒昧来访,还望神君海涵。”
他自报的家门,听起来像个普通的文物保护单位,但“九州风物”这四个字,却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分量。
土地庙里,陈晨的神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老头。
“国运护体,言出法随……有趣,这凡人世界,还藏着这等人物。”陈晨立刻就判断出,这老头绝不简单。他口中的话,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律令”之力,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古砚似乎也不意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江海市金蟾会为祸一方,幸得神君出手,雷霆扫穴,还一方安宁,功德无量。我此来,一是代表九州中心,向神君表示感谢。”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二来,是想与神君,商讨一件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
“哦?”陈晨终于有了反应。他没有显化身形,而是催动神力,让神像前的香炉里,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在空中凝聚成两个古朴的篆字——
“说来。”
看到这一幕,古砚身后的年轻女子瞳孔骤然一缩,握着腰间武器的手紧了紧。而古砚本人,则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沉声道:“灵气复苏,绝非虚言。近百年来,蓝星地脉之气日渐活跃,沉睡于历史尘埃中的诸多‘旧日之物’,正蠢蠢在苏醒。金蟾会信奉的那只黑蟾,不过是其中较为活跃,但实力寻常的一个罢了。”
“我九州中心成立至今,职责便是监察天下,镇抚异动,维持世俗与超凡之间的平衡,避免引起大规模的社会恐慌。”
“我们有我们的手段,也联络了一些愿意合作的‘存在’。大家在既定的规则下行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脆弱的和平。可以说,我们就像是在一个布满了炸药的仓库里,蹑手蹑脚地打扫卫生。”
古砚的目光变得灼热,直视着土地神像:“但是,神君您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您的力量太强,行事风格……太过刚猛霸道。您就像是直接开了一辆推土机进了炸药仓库。”
“虽然您碾碎了我们一直头疼的几颗炸弹,但也让整个仓库里的人,都注意到了您的存在。”
“我们想知道,神君您的意图。”
“您是只想庇护这一方水土,做个逍遥的山神土地?还是说……您有更大的宏图?”
古砚的话,说得极其委婉,但背后的意思,却锋利如刀。
翻译过来就是:
大佬,你很牛逼我们知道了。现在我们想问问,你到底想干嘛?
是想安安分分当地头蛇,还是想掀桌子自己当老大?
你得给我们一个准话,我们好决定,以后是给你递烟,还是准备抄家伙。
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一次关乎未来格局的郑重问询。
陈晨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他重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