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得更紧了些，形成一个清晰的川字。
他缓缓放下手中沉重的书，目光从复杂的财务模型上移开，望着远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一些耐心，才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
“小宇啊，在干嘛呢？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好点没？”
杨建设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近乎亢奋的激动，
“爸跟你说，今天在镇上，又碰到那个开五金店的老李了，好家伙，他儿子不就进了个什么破外贸公司，当了个屁大点的部门经理嘛，瞧给他显摆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直接就告诉他，你那算个啥？
我儿子杨宇，现在是清瑶集团的cEo，正儿八经的集团老板，几百亿的身家，你猜怎么着？他那个脸啊，唰一下就垮了，绿得跟他摊位上，没卖出去的黄瓜似的，哈哈哈......太解气了，真他妈解气！”
杨宇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窘迫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心头。
他强压着情绪，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爸，我跟您说过很多次了，我还在关键康复期，医生嘱咐需要绝对静养。您......能不能别总在外面说这些？影响不好。”
“怕什么？这有什么影响不好的？”
杨建设的声音满是不以为然，甚至带着点教训的口吻，
“我儿子出息了，当爹的脸上有光，显摆显摆怎么了？天经地义，对了，正事儿差点忘了！
你那边到底啥时候能彻底出院啊？这cEo的位置得赶紧坐实了啊！爸这几天可没闲着，帮你琢磨了不少！
那个集团的市场部总监，我看就不太行，得赶紧物色新人换掉，还有财务那边，流水那么大，必须得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我看你大舅家的表弟......”
“爸！”
杨宇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意味，
“集团的人事和运营，有谢主席和专业的董事会决策轮值机制，不是过家家。
我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遵医嘱，把身体彻底养好。这些事情......您真的不用操心，也请您不要再插手过问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杨建设的语气立刻透出明显的不满，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我这都是为你好！怕你年纪轻，刚上位被人蒙骗了！谢清瑶那个女人......”
“爸！”
杨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不容置疑的警告，
“谢主席是我的老板，更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救命恩人，请您放尊重一点！我还有康复训练要做，先挂了。”
根本不给杨建设再嚷嚷的机会，杨宇手指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用力按下了挂断键。
他将手机扔在旁边的小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椅背，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试图平复被父亲那番粗鄙而虚荣的言论搅乱的心绪。
那刺耳的炫耀和毫不掩饰的权力欲，像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着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厌恶。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气，刚刚沉寂下去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
屏幕上，这一次跳动着“妈”的名字。
杨宇盯着那个名字，眼神复杂，犹豫了足足十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妈。”
“小......小宇啊......”
电话那头，传来郑淑芬的声音，那声音像是被刻意压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试探，尾音里藏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
“你......你还好吗？中午饭吃过了吗？妈上次带来的那个土鸡汤......你......你喝了吗？我又熬了点新的，要不......”
“妈，”
杨宇的声音，听起来平淡甚至有些疏离，打断了她的话，
“我上次就跟您说过了，我现在的所有饮食，都由营养师严格定制，不能随便乱喝这些油腻的汤。您不用再麻烦了。”
“哦......对对对......你看妈这记性......又忘了......妈真是糊涂了......”
郑淑芬连忙道歉，声音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那......那你一定好好听医生和营养师的话......妈......妈就是......就是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对了......”
她的话锋生硬地一转，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切入真正想打探的主题，
“谢......谢主席......她今天......来看过你了吗？都......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呀？有没有......有没有顺便问起......问起我或者你爸的情况？”
又来了！
杨宇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又是这种拐弯抹角、鬼鬼祟祟的打探！
又是这种几乎能溢出电话线的、神经质的紧张和恐惧！
“没有。”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冷了好几度，像窗外的冬日空气，
“谢主席日理万机，能抽空过来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
每次来都只是关心我的身体恢复进度，问的都是医疗团队的专业汇报。
从来没有提及任何与治疗无关的话题，更不会无聊到打听您和爸的事情。”
“哦......没问就好......没问就好......”
郑淑芬在电话那头像是猛地松了一口气，但那口气松得极其短暂，随之而来的反而是更加绷紧的焦虑，她甚至能听到母亲咽口水的声音，
“小宇啊，妈是过来人，妈得提醒你这外面的人啊，心都复杂得很，知人知面不知心。
尤其是......尤其是像谢主席那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心思深得跟海一样。
你......你跟她相处，说话做事千万千万要留个心眼啊，别......别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特别是......特别是如果她跟你说了什么关于......关于咱们家以前的事，关于你小时候的事儿，你一定......”
“妈！”
杨宇猛地打断她，积压的怒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感，终于冲破了临界点，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质问，
“您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您和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们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天天在外面胡吹大气，一个整天在家里疑神疑鬼！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死寂到只能听到郑淑芬那陡然变得粗重、慌乱、完全失控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敲打在杨宇的耳膜上。
“没......没有！你胡说什么！妈能有什么事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