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独自站在西偏殿外的廊下,春日的暖阳斜斜地洒在她身上,却似乎驱不散她眉宇间凝结的那一抹深沉的忧色与离愁。她目光遥遥望向甄嬛仪仗消失的宫墙方向,那里,是她情同手足的姐妹即将踏上的、充满未知与荣宠的征途。
她薄唇轻启,一首温婉细腻、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与坚韧的词句,随着微风,轻轻飘散在寂静的庭院中。她的声音清越而低回,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既是为远行的姐妹送上无声的祝福与力量,也像是在低诉着这深宫女子共同的命运。
“小山重……叠金……明灭……
鬓云……欲度香……腮雪……”
那顶承载着甄嬛的凤鸾春恩轿,正平稳地行在宫道上。轿中的甄嬛,心头正萦绕着对未来的忐忑与不安,却仿佛心有所感,下意识地回头,隔着轿帘,望向了碎玉轩的方向。她听不见那遥远的歌声,却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正从那里传来,支撑着她。
侍奉在轿旁的崔槿汐,是宫中的老人了,看惯了人情冷暖、算计倾轧。自从这三位小主入住碎玉轩,她们之间那份真挚深厚、不掺杂质的情谊,深深打动了她。她见甄嬛神色,低声劝慰道:“小主,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坚定地走下去。沈小主和柔小主在宫里,会一直给您力量和祝福的。”
甄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那份不安压下。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澈的坚定:“我明白。” 她知道,她没有退路。
廊下,安陵容的歌声仍在继续,带着一种慵懒而精心的描摹,却透出繁华深处的孤寂:
“懒起……画蛾眉……
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
新帖……绣罗襦……
双……双……金……鹧……鸪……
双……双……金……鹧……鸪……”
这阙《菩萨蛮》,字字珠玑,描绘着女子晨起梳妆的华美情态,可那“双双金鹧鸪”的期盼,反衬出的,正是深宫女子难以言说的孤独与身不由己。此刻吟唱,恰如其分地映照着甄嬛即将面对的盛宠荣华与背后的如履薄冰。
侍立在一旁的云珠和月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她们想起了沈眉庄侍寝那晚,小主也是这样,用一曲《金缕衣》为眉庄小主送行。她们的小主,总是将最深的担忧和祝福,藏在这样的歌声里。
“小主……” 两人忍不住轻声唤道,声音里充满了心疼。
这时,沈眉庄也从正殿走了出来。她看到廊下安陵容孤寂而坚韧的背影,听到那熟悉的、带着力量的歌声,瞬间明白了。一如她当初侍寝前夜,陵容也是如此为她壮行。她缓步走到安陵容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安陵容微微颤抖的肩膀。
安陵容感受到沈眉庄的体温,一直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她转过头,对上沈眉庄同样泛红的眼眶,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将头轻轻靠在沈眉庄肩上,无声地啜泣着。
沈眉庄紧紧搂住她,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陵容,别哭……嬛儿会平安回来的。姐姐在这儿陪着你,我们一起等她回来,别哭……”
安陵容在沈眉庄怀中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嗯……我们一起等嬛姐姐回来……”
云珠、月华、采月、采星等侍女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位小主,眼中也盈满了泪水。就连隐在暗处的云斩等暗卫,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也不禁动容。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这份真挚的姐妹情谊,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片刻后,安陵容直起身,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她再次望向宫墙之外,双手在胸前交叠,紧紧握拳,仿佛要握住那份信念和力量。她闭上眼睛,用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吟唱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祝福与期盼,都灌注其中:
“小山……重叠……金明灭……
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
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
新帖……绣罗……襦……
双……双……金……鹧……鸪……
双……双……金……鹧……鸪……”
歌声在春风中飘散,带着泪水的咸涩,也带着不屈的坚韧。她们知道,从这一刻起,碎玉轩的风向将彻底改变。而她们姐妹三人,必须更加紧密地依靠在一起,才能在这波涛汹涌的深宫中,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