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日,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消息来得有些突然。
当狸猫确认了自己七月必须前往外地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夏日集训,而鲁道夫因学生会繁重事务可能无法同行时,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个月, 六十个日夜。 对她而言,长得像一个世纪。
起初她只是愣着,眼睛眨了眨,试图消化这个信息。直到那份庞大的、名为“分别”的空洞感猛地攫住心脏,鼻尖一酸,金豆豆就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肩膀微微抽动,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当天中午,北海狸猫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脚步滞重,停在那扇熟悉的病房门前。
门内一片寂静,只有生命维持设备规律的、单调的滴答声。
病床上,北海欣静静地躺着,双眼闭合,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她的呼吸依靠仪器辅助,均匀而微弱,仿佛一尊精致易碎的人偶,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只剩下那些蜿蜒的管线和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狸猫轻轻地将花插进床头的花瓶,换掉那束已经有些萎靡的花。
她熟练地拧干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为姐姐擦拭脸颊和手臂,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姐姐……”她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干涩,“今天天气很好,窗外有鸟在叫……你如果能听到就好了。”
没有回应。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像冰冷的秒针,计算着沉睡的时间。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狸猫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握住北海欣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比常人稍低,柔软却无力。
“对不起……姐姐……”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终于决堤,一滴一滴,滚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接下来我要出一次远门,接下来两个月,大概都不能回来看你。”
“我会赢下去的……连你的份一起。”她哽咽着,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我会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重要的人……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因为我的缘故……”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化为无声的痛哭。
窗外阳光依旧,病房内的时间却仿佛凝固了。她就这样静静地趴在床边,握着姐姐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抬起头,用袖子用力擦干眼泪。她俯下身,在北海欣的耳边,用极轻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
“姐姐,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醒过来。”
她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亲人,为她掖好被角,然后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门外,狸猫脸上泪痕未干,房门内,北海手指似乎轻轻颤动。
下午,这种混杂着焦虑和不舍的情绪,转化成了具体而琐碎的行动。
她抽噎着,搬出鲁道夫换下的衬衫,一股脑地塞进洗衣篮。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却固执地拿起笔,开始在一张便签纸上写字,字迹因为哭泣而有些歪扭:
《会长(划掉)露娜的生存指南(暂定)》
蔬菜要去街角老伯伯那里买,他家的最新鲜!
肉类市场在……(字迹被一滴泪水晕开)
你喜欢的味增汤,海带要先泡发半小时,豆腐要最后放……
写着写着,想到这两个月她无法确保心爱之人能吃到最可口的饭菜,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放下笔,走到洗衣机旁,把那些衬衫一件件塞进去,倒入过量的洗衣液,仿佛这样就能洗去所有离愁别绪。
她按下启动键,自己却趴在洗衣机上,听着滚筒转动的声音,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也许是心情影响了力道,也许是潜意识里的某种发泄,当她红着眼睛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准备晾晒时,只听“刺啦”一声轻响
——鲁道夫那件她最喜欢的、质地柔软的丝质衬衫袖口,竟被她不小心扯破了一道口子。
一瞬间,懊恼、内疚和积压的所有情绪彻底决堤。
“呜……我怎么这么笨……”她捧着那件破了的衬衫,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不能自已。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离开那么久……
夜晚,终于降临。
鲁道夫回到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只眼睛红肿、鼻尖通红,像只被雨水打湿羽毛的小鸟般的狸猫。
她放下公文包,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去,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
“只是两个月,很快会过去的。”
她抚摸着狸猫的银发,声音是罕见的轻柔,“乖,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一有空就去看你。”
“可是……两个月好长……”
狸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紧紧抓着鲁道夫的衣襟。
“还有……我、我把你最喜欢的那件衬衫……洗破了……”
她仰起脸,眼泪汪汪,充满了自责,“就是那件丝质的……袖口这里……”
鲁道夫瞥了一眼那件被小心放在一旁、袖口确实裂开了一道口子的衬衫,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轻轻擦去狸猫脸上的泪痕:“一件衣服而已,没关系。”
“不行!”狸猫却异常执拗,用力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你骂我吧!露娜!你骂我笨手笨脚,不然……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看着她这副自责又可怜的模样,鲁道夫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叹了口气,捧住狸猫湿漉漉的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却又包裹着无尽纵容和宠溺的语气,低声说道:
“好,我骂你。”
“你真是个……笨蛋小狸猫。”
这不是斥责,而是裹着蜜糖的爱称。
“是天底下最笨、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小笨蛋。”
她继续说着,拇指摩挲着狸猫的眼角,“才会因为要暂时分开就哭成这样,才会因为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而列一堆清单,才会……因为一件根本不重要的衣服,把自己弄得这么难过。”
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一字一句地敲在狸猫的心上:“衣服破了可以补,可以买新的。但狸猫只有一个。”
“对我来说,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东西,而是你。是你这个人,明白吗?”
这番看似责备实则告白的话,像是最有效的安慰剂。狸猫怔怔地看着她,积压了一整天的焦虑和不安,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安放的角落。
她不再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埋进鲁道夫温暖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
哭泣渐渐变成了细小的抽噎,最终,在鲁道夫有节奏的轻拍和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中,哭累了的小狸猫,带着未干的泪痕,沉沉地睡在了这个她最依恋的怀抱里。
鲁道夫抱着她,像守护着稀世的珍宝。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
狸猫在鲁道夫怀里睡得并不踏实。纵然疲惫和哭泣掏空了她的精力,那份深植于心底的牵挂却像一根细微的弦,始终轻轻扯动着她的心神。
在她混沌的睡梦中,一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逐渐扩大
——她突然想起,露娜下班回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一定还饿着。
这个认知像一束电流,瞬间惊散了她残存的睡意。
她猛地从床上惊醒,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怦怦直跳。
身边的位置空着,残留着余温。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赤着脚,循着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香气,急切地走向厨房。
然后,她在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画面,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暖色的灯光下,鲁道夫象征——那位永远从容不迫、威严与优雅并存的“皇帝”,此刻,正系着那条属于她的,印着可爱小鱼图案的围裙。
围裙的带子在她挺拔的身姿后系成一个略显笨拙的蝴蝶结,与她那身居家的常服形成一种奇妙又无比温馨的反差。
她背对着门口,正专注地握着锅铲,动作虽不似狸猫那般娴熟,却带着她特有的,一丝不苟的认真。
料理台上,已经摆好了两碟色泽诱人的小菜,锅里的鱼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温暖的热气。
这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她不是在简单地准备食物,她是在用行动,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构建一个让狸猫安心的世界。
鲁道夫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关火,优雅地转身。当她看到站在门口、眼眶又开始泛红 赤着脚丫的狸猫时,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心疼。
“吵醒你了?”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
狸猫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她看着鲁道夫将最后一道菜盛盘,然后端着它们走向餐厅。
整个过程,她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在鲁道夫身上。
直到所有碗筷摆好,鲁道夫解下那条可爱的小鱼围裙,刚想说些什么时,狸猫却像一只终于找准了方向归巢的雏鸟,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这不是温柔的依偎,而是一个带着所有不安、感动和汹涌爱意的,热情的拥吻。
她几乎是踮着脚尖,双手紧紧环住鲁道夫的脖颈,用力地、毫无章法地吻上去,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那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担忧,不舍和此刻满溢的幸福,全都传递过去。
鲁道夫微微一怔,随即愉快地接纳了这个带着泪痕咸味和决绝意味的吻。
她稳稳地托住怀里的小家伙,回应得温柔而绵长,直到感觉狸猫的力道渐渐松懈下来,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好了,”
鲁道夫的指尖轻轻抚过狸猫湿润的唇角,声音带着一丝宠溺的沙哑。
“饭要凉了,先吃饭,好吗?”
餐桌上,是简单的家常菜,却看得出烹饪者的用心。
狸猫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人。
鲁道夫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软成一片,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怎么样?现在,对我一个人生活……稍微放心一点了吗?”
狸猫放下筷子,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水光潋滟,却闪烁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光芒。
她用力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不。”
“就算露娜能做出满汉全席,能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这辈子,也不会对你放心的。”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不讲理的宣告,可鲁道夫却听懂了其中最深层的含义
——那不是不信任,而是无法割舍的牵挂,是融入了骨血的习惯,是即使知道你强大无比,也依然想要守护在你身边的本能。
因为爱,所以永远无法真正“放心”。
鲁道夫望着她,紫眸中最后一丝调笑散去,化为深不见底的柔情与动容。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隔着餐桌,紧紧握住了狸猫的手。
月光与灯光交织,照亮了餐食,也照亮了彼此眼中那份无需言说,至死不渝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