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胜者舞台的灯光,远比平时更加刺眼。
汗水沿着狸猫的额角滑落,渗入眼睫,带来一阵酸涩。
她的肺叶如同被火焰灼烧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扯感。
腿部肌肉在极限爆发后,此刻只剩下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颤抖。
她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强撑着完成了一场简短的胜胜者舞台,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远不如以往那般灵动自然。
那燃烧般的怒意已经褪去,但留下的不仅有一股空虚,更是一种深切的疲惫,以及一种更加坚硬的、沉淀下来的东西。
金色的眼眸深处,那抹赤红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的,如同经过淬火打磨后的金属般的光泽。
就在胜者舞台结束,她微微鞠躬,准备尽快退场去更衣室休息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气质与周围欢庆氛围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在一名赛场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径直走到了舞台边缘,拦住了她的去路。
“北海狸猫小姐,”男人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秃鹫,他递出一张制作精良的名片,“我是日本赛马协会(JpA)国际赛事部的理事,鄙姓黑泽。”
狸猫的目光落在那张名片上,没有伸手去接。
JpA。
这三个字母像冰锥一样刺入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就是这些人,让她的露娜疲惫不堪,让她在深夜书房独坐,让她即使受伤也要强撑精神去周旋。
“恭喜你刚刚取得了一场精彩的胜利。”
黑泽理事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戒备,继续用那种带着优越感的腔调说道,“尤其是最后阶段的爆发,充满了……嗯,令人印象深刻的‘个性’。这正是我们国际赛事部所看重的潜质。”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仿佛施舍般的诱惑:“以你的才能,留在国内跑这些无关痛痒的比赛,实在是巨大的浪费。世界舞台才是你真正的归宿。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最好的训练资源,最科学的规划,让你避开国内不必要的……干扰和束缚,专注于奔跑本身。考虑一下,加入我们为你准备的‘世界挑战者计划’吧。”
他的话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每一个字都在试图将她与Spica、与鲁道夫割裂开来。
“干扰”?
“束缚”?
他指的分明就是露娜!
疲惫瞬间被重新点燃的怒火烧尽。
狸猫抬起头,那双冷冽的金色眼眸直直地射向黑泽理事,里面没有丝毫对所谓“世界舞台”的向往,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扞卫。
“但是,我拒绝。”
她的声音清晰、冰冷,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黑泽理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且不留情面:“北海小姐,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这是一个无数赛马娘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说,我拒绝。”
狸猫打断了他,语气更加斩钉截铁,“我的跑道在这里,在Spica,在会长身边。我的胜利,只为证明我配得上她的期待,只为守护我们的队伍和羁绊。”
她上前一步,尽管身高远不及对方,但那刚刚在赛场上碾轧一切的气势尚未完全消散,竟逼得黑泽理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狸猫的目光如同冰刃,一字一句地说道,“休想用任何理由,把我从她身边带走。”
她看着对方变得难看的脸色,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宣泄般的快意。就是这些人,让露娜那么辛苦!
最后,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这个代表着她与鲁道夫所有压力源头的男人,吐出了冰冷至极的两个字:
“滚开。”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但那语气中的鄙夷,愤怒与不容置疑,却比任何大声的斥责都更具力量。
黑泽理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点虚伪的笑容消失无踪,眼神变得阴鸷。
他深深地看了狸猫一眼,仿佛要将这个不识抬举的赛马娘牢牢记住,然后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周围有几个听到只言片语的工作人员和参赛马娘,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舞台上那个身形微微摇晃,却站得笔直的身影。
敢这样直接回绝并呵斥JpA的理事……北海狸猫,她怎么敢?!
狸猫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赶走了那只讨厌的苍蝇,强撑着她的那口气仿佛也泄掉了。
深深的疲惫感再次涌上,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后台通道。
她现在只想尽快回家。
回到那个有她在的地方。
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回家ing——
灯火通明的庆祝会场与觥筹交错的喧闹,被狸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她没有队友们的簇拥与祝贺,只是在简单的致意后,便独自一人踏上了归途。
身上的决胜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汗水和尘土黏在皮肤上,带来不适的粘腻感。
肌肉在极度亢奋后,开始反馈出沉重的酸痛,尤其是那双在最后阶段爆发出骇人力量的双腿,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絮上,又带着隐隐的颤抖。
但她没有直接回家。
她的脚步,在一家熟悉的可丽饼摊前停了下来。
摊主还是那么的和蔼,飘来的甜香也一如往常。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她还只是个刚来到特雷森,对一切都懵懂不安的新人时,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第一次走在她身边,就是在这里,为她买了第一个可丽饼。
那时的甜味,仿佛现在还萦绕在舌尖,带着最初的憧憬与难以言喻的安心。
“请给我一份,和以前一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拿着那份温热,还散发着甜蜜香气的可丽饼,狸猫推开了家门。
玄关的灯温暖地亮着,为她而留。鲁道夫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盖着薄毯,显然一直在等她。
直播早早的,已经结束,但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比赛的余韵中,紫眸中情绪复杂,有未散的心疼,也有深沉的骄傲。
“我回来了,露娜。”
狸猫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鲁道夫看着她走进来,没有立刻迎上来,目光落在她手里那份格格不入的可丽饼上,微微怔住。
狸猫走到沙发边,脱下鞋子,像只归巢的雏鸟般蜷缩着坐到鲁道夫身边,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脚。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包装,用手掰下一小块沾满了奶油和草莓的可丽饼,递到鲁道夫嘴边。
“吃点甜的,”她轻声说,金色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你当初带我买的。”
鲁道夫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顺从地张开嘴,接受了这份带着回忆的投喂。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却丝毫无法冲淡她心底那份汹涌的歉意与心疼。
她看着狸猫,看着她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倦色,看着她递过食物后便微微攥紧放在膝盖上的手,看着她强装平静却难掩动荡的眼神。
这孩子,在外面经历了那样一场风暴,承受了那样恶毒的言语,爆发了那样可怕的力量,此刻回到家,第一件事却是将一份象征最初温暖的甜点喂到她嘴边。
这份无声的体贴,比任何哭诉都更让鲁道夫心如刀绞。
“狸猫……”鲁道夫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低沉而沙哑,“对不起。”
狸猫掰着可丽饼的手顿住了。
“是我……让你不得不去面对这些。”
鲁道夫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听到那些话,不会被迫用那样的方式去证明……对不起,让你承受了这些。”
她的话音刚落,狸猫却猛地抬起头,用力摇了摇头。她没有哭,但眼眶迅速泛红。
“不要道歉!”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急促,甚至有点生气,“露娜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喉咙的哽咽,将手里剩下的可丽饼不由分说地全部塞进鲁道夫手里,然后仰起脸,用一种混合着倔强、委屈和一丝寻求认可的表情,望着鲁道夫:
“你告诉我……我今天的奔跑,怎么样?”
鲁道夫凝视着她,看着那双映着灯光、仿佛落入了星辰与熔岩碎片的金色眼眸。
她看到了里面的疲惫,看到了被愤怒驱使的痕迹,但更深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为她而战的坚定。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狸猫温热的脸颊,指尖拭去她鬓角一抹不知是汗水还是溅上的尘土的污迹。
她的动作极其温柔,眼神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与骄傲。
“很厉害。”
鲁道夫的声音无比清晰,带着“皇帝”的权威,也带着恋人的诚挚。
“那最后的爆发,是我见过的……最强大、最震撼人心的末脚之一。那不是被愤怒控制的奔跑,那是你的意志,你的‘心’在奔跑。”
她微微前倾,额头轻轻抵住狸猫的额头,紫眸望进那双金色的深处。
“你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强大,足以粉碎一切谣言。你保护了我的荣耀,也守护了我们的心。”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沉,“你是我的……骄傲。”
“骄傲”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狸猫心中所有紧绷的弦。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但她却努力地扬起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不需要更多的安慰了。这一句“骄傲”,胜过千言万语。
她伸出手,紧紧回抱住鲁道夫,把脸埋在她肩头,闷闷的声音传来:
“嗯……那,下次,我还会赢给你看。”
窗外的夜色深沉,屋内,两人依偎在一起,分享着一份甜腻的可丽饼,所有的风暴似乎都被暂时关在了门外。
当晚,鲁道夫被狸猫扶上床睡觉以后。
(笔记本上粘着一小块可丽饼的包装纸,边缘还沾着一点干涸的奶油渍)
九月十二日 多云转阴 我,晚上在露娜身边
今晚的灯光好刺眼,腿还在发抖。
但我做到了。
当着那个JpA理事的面,让他“滚开”。说完那句话时,手心里全是汗,但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露娜,他们休想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休想。
回去的路上,腿沉得像灌了铅。
经过那家可丽饼摊时,记忆突然变得好清晰。想起你第一次带我买的时候,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时的甜味,和现在一样。
我把第一口喂给了你。
你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好生气。
你为什么要道歉?错的是他们!是那些让你疲惫、让你受伤的人!
我只想听你评价我的奔跑。
你说“很厉害”,说那是“最强大的末脚”,说我是你的“骄傲”。
(字迹被一滴水渍晕开,又迅速被用力描实)
就为了这句话,再累也值得。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被“骄傲”两个字化解了。
我把脸埋在你怀里,眼泪自己跑出来了,但心里却在放烟花。
下次,下下次,我还会这样奔跑。
用我的方式,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家。
pS:可丽饼很甜,但你说“骄傲”的时候,是全宇宙最甜的时刻。
ppS:肌肉好酸……但心里满满的。
——被你认可的骄傲填满的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