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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司的厂房之内,一片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张远和他手下那群年轻的工匠,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一个个都蔫了。

他们曾经是整个格物院最意气风发的一群人。

他们的眼中,曾经燃烧着创造奇迹的火焰。

可现在,那火焰,熄灭了。

连续数日的失败,如同一次次无情的重锤,将他们所有的激情与骄傲,都砸得粉碎。

齿轮的精度问题,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面前。

那张图纸上的每一个尺寸,每一个角度,都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们的无能。

厂房的中央,摆放着那台耗费了他们无数心血的珍妮纺纱机。

它的骨架看上去很完美,结构也与图纸上别无二致。

可它没有灵魂。

它转不动,或者说,转起来比最老旧的纺车还要滞涩。

张远蹲在这台失败品面前,双眼布满血丝。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些该死的齿轮。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可就是这一点点,他们永远也无法跨越。

一个年轻的工匠,将手中的锉刀狠狠地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叮当”声响。

“我不干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那图纸上的尺寸,比头发丝还细,怎么可能用手做出来!”

他的崩溃,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是啊,张头儿,咱们放弃吧。”

“这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咱们去跟驸马爷请罪吧,咱们认了,咱们就是没那个本事!”

沮丧,抱怨,放弃。

这些负面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整个厂房内蔓延。

张远听着这些话,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

他猛地站起身,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了那台珍妮纺纱机的木架上。

“砰!”

一声闷响。

木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

张远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这支队伍,看着他们脸上那麻木而绝望的表情。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辜负了公主殿下的信任,辜负了驸马爷的破格提拔。

张远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转过身,准备带着所有人,去向黎子钊请罪。

去承认他们的失败。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厂房的门口。

阳光从她的背后照来,为她的轮廓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乔兮月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平静如水,落在了张远的身上。

厂房内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到来。

他们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公主的眼睛。

羞愧,让他们无地自容。

他们已经准备好,迎接公主殿下的雷霆之怒。

然而,乔兮月没有斥责,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只是平静地,对着张远开口说道:

“带上你的人,跟我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远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公主殿下要做什么,但没有人敢违抗。

张远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锉刀,对着身后的众人挥了挥手。

一群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乔兮月的身后,走出了那间让他们充满挫败感的厂房。

京郊,一条大河奔腾不息。

初春的河水,带着还未完全消融的寒意,裹挟着泥沙,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那声音,像是巨兽的咆哮,震耳欲聋。

仿佛也在嘲笑着这群失败者的无能。

张远和他的工匠们,垂头丧气地站在河边。

冰冷的河风吹在他们脸上,让他们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们不知道公主殿下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难道是要让他们跳河谢罪吗?

乔兮月没有理会他们心中所想。

她走到河边,找到了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十分平整的沙地。

她不发一言。

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黄的树枝。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开始在沙地上画图。

她的动作很稳,很专注。

树枝划过湿润的沙地,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工匠们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

他们以为,公主殿下会画出更精巧的齿轮,或者更完美的纺纱机。

然而,他们都错了。

乔兮月画的,不是珍妮机,也不是飞梭。

她画的第一个东西,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带着无数叶片的水轮。

那水轮,比他们见过的任何磨坊水车,都要大上十倍不止。

画完水轮,乔兮月没有停。

她从水轮那粗壮的轴心处,引出了一条笔直的线条。

那条线,代表着一根巨大的传动轴。

接着,她在线条的末端,开始绘制一套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齿轮组。

大大小小的齿轮,互相啮合,层层相扣。

其结构的复杂程度,让在场所有自诩为巧匠的人,都看得头皮发麻。

然后,从那套核心的齿轮组上,又分出了数十条更细的传动轴。

那些传动轴,像树木的枝干一样,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在每一根传动轴的末端,乔兮月都画上了一个小小的方框。

一个,两个,三个......

足足有五十个方框。

整幅图,占据了很大一片沙地。

它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怪物骨架。

充满了力量感与工业的美感。

当乔兮月画下最后一笔,直起身子时。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幅宏伟的图画,到底代表着什么。

这和纺纱织布,又有什么关系?

乔兮月没有立刻解释。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奔腾的河水声,充斥在每个人的耳边。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幅沙地上的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才缓缓抬起手,用手中的树枝,指向了画中那个巨大无比的水轮。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盖过了那轰隆的水声。

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才是你们那台机器,真正的动力来源。”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动力来源?

用这河水?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乔兮月手中的树枝,又指向了那套复杂得令人发指的传动系统。

“你们看这里。”

“我们不需要每一台机器都完美无缺。”

“我们不需要每一个齿轮都分毫不差。”

“我们只需要一个强大、稳定、永不停歇的动力核心!”

“一个能带动所有机器,同时运转的‘心脏’!”

“心脏”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张远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浑身剧震,瞳孔猛然收缩。

脑子里那层厚厚的迷雾,在这一刻,被狠狠地劈开!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走错了方向。

他们一直在纠结于如何让一台小小的机器,变得精密,变得完美。

却从未想过,可以从根源上,解决动力的问题!

将这奔腾不息的自然之力,转化为工业之力!

这个构想,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它太宏伟了!

也太疯狂了!

张远死死地盯着沙地上的那幅图。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他的眼中,那已经熄灭的火焰,在这一刻,重新燃起!

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烧得更加旺盛!

“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您的意思是......”

“我们用这一个巨大的水轮,来带动......”

“带动五十台纺纱机?”

“没错。”

乔兮月点了点头。

“不止五十台。”

“只要这套传动系统足够强大,它可以带动一百台,甚至两百台!”

一百台!

两百台!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壮观的景象。

一间巨大的厂房里,上百台纺纱机,在同一个动力的驱动下,同时发出整齐而有节奏的轰鸣!

那将是何等震撼人心的画面!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张远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指着那幅图,语无伦次地说道:

“只要这个‘心脏’足够强大,足够稳定!”

“我们那些纺纱机上的齿轮,就算有一些微小的误差,也根本无伤大雅!”

“强大的动力,会强制它们跟着一起转动!”

“精度的问题,迎刃而解!”

“公主殿下!您......您简直是神人啊!”

张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朝着乔兮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他身后的那些年轻工匠,也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们也跟着,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神人也!”

震天的呼喊声,在河边响起。

所有人心中的绝望与阴霾,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高昂的斗志!

然而,狂喜过后,冷静下来的张远,很快就发现了新的,也是更严峻的难题。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图前,仔细地研究着。

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凝重。

他指着那套核心的传动齿轮组,眉头紧锁。

“公主殿下。”

“这个,‘联动式水力大纺车’确实是天才的构想。”

“但是......”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但是,它的核心,也就是这套传动齿轮组,制造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它要承受整个水轮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量,还要分毫不差地将动力传递给每一台机器。”

“它对尺寸、强度、还有精度的要求,比我们之前那台小小的珍妮机,要高出十倍不止!”

另一个工匠也反应了过来,附和道:

“是啊,公主。而且,这么大的力量,用木头来做齿轮,肯定不行。”

“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活活磨碎。”

“这东西,必须得用金属来制造!”

“用铜,或者用铁!”

用金属制造。

而且是如此精密复杂的金属构件。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狠狠地浇在了所有人刚刚燃起的火焰上。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木工的范畴。

天工司里,没有一个懂得精密金属加工的匠人。

甚至,可以说,整个大周,都找不出这样的人。

他们知道如何打铁,如何铸造。

但那都是用来制造锄头、刀剑这样粗糙的物件。

要让他们用铁,来制造出图纸上那样复杂而精密的齿轮组。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刚刚看到的希望,似乎在瞬间,又变得遥不可及。

厂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无奈。

乔兮月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从绝望,到狂喜,又从狂喜,跌回凝重。

这一切,似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也没有去解释,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她只是收起了手中的树枝,将那幅画在沙地上的宏伟蓝图,用脚轻轻抹去。

然后,转身,登上了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马车。

张远等人,都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就在马车即将启动的那一刻。

乔兮月的车帘,被掀开了一角。

她那清冷的声音,淡淡地,从车厢内传出。

“你们只管做好厂房的选址和基建。”

“最核心的东西,会有人给你们送来。”

话音未落。

车帘,已经放下。

马车夫扬起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

四匹骏马拉动着华丽的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只留下张远和一众工匠,面面相觑地站在河边。

他们看着那远去的马车,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核心的东西?

会有人送来?

谁会送来?

又会送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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