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整天惨烈的高强度战斗，那些无声无息、能吞噬一切的“黑球”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哨站的外墙上，留下了大片大片被“啃食”出的缺口，焦黑的爆炸痕迹与尚未凝固的金属焊液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玩家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精疲力竭的众人陆续下线休息，只留下少数几个号称“一天不肝就浑身难受”的肝帝，还在和壁垒兵团的工程师们一起，守着这片摇摇欲坠的阵地。
“李工，喝口水吧。”【机你太美】，将一罐高能营养液递给那位满身油污和尘土的总工程师。
李工摆了摆手，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正在进行自动修复的墙体缺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修复进度百分之七十三……能源储备还剩百分之四十二……来不及，天亮前，我们最多只能补好最大的那个缺口。”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焦虑与疲惫。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的战斗。敌人仿佛无穷无尽，而己方的每一次伤亡，都让他心如刀绞。
“没事，李工，别担心。”【机你太美】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大不了就是再死几次嘛，反正我们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李工猛地回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习惯了？
他无法理解这种话。在他看来，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无价的，每一次牺牲都应该被铭记。可眼前这群名为“晨曦兵团”的战士，却仿佛将死亡视作一种……可以随意挥霍的消耗品。
与此同时，官方论坛上，早已炸开了锅。
一个名为【《关于新爹‘湮灭之球’的八百种死法》】的帖子，被顶上了热搜第一。
【楼主】：家人们谁懂啊！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跑到前线，biu一下，人没了！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新怪也太超模了吧？！
【回复1L】：你才知道？我一下午就光听见代练哥喊“某某某，你离的太近了”，然后就看见那兄弟原地蒸发了！主打一个干净利落！
【回复2L】：我感觉这玩意儿就不是正常怪物，纯纯的规则杀！攻击无效，能量吸收，近身秒杀……策划是懂怎么折磨玩家的。
【回复3L】：有没有大佬分析一下弱点啊？总不能一直用命填吧？虽然咱们命不值钱……
【回复4L】：有个屁的弱点！我观察了一天，唯一的办法就是饱和火力，在它近身前把它灌爆！但这玩意儿一来就是一大群，根本顶不住！我建议下一批兄弟学学【艺术就是爆炸】大佬，咱们直接一人一个煤气罐，主打一个同归于尽，一换一绝对不亏！
【回复5L】：楼上的，你搁这儿搞恐怖袭击呢？不过有一说一，今天最震撼我的，不是新爹，而是那个Npc工程师的眼泪。当【艺术就是爆炸】哥自爆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个Npc，哭了。那表情，那眼神……我当时就感觉，这游戏，可能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条回复，让原本喧闹的帖子，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但很快，更多的调侃和吹牛，便将这丝异样彻底淹没了过去。
……
哨站建设第三天清晨。
当第一批玩家睡眼惺忪地陆续上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荒原上，一片死寂。
别说那恐怖的“湮灭之球”了，就连一只最拉胯的“吐痰蜥蜴”都看不到。
“什么情况？怪呢？”
“昨天还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今天就集体放假了？”
【A无敌代练】站在哨塔顶端，俯瞰着这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荒原，眉头紧紧锁起。
“不对劲。”他喃喃自语。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极致的平静，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所有斥候小队，听我命令！”他的声音在指挥频道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以哨站为中心，向外进行扇形侦察！将搜索半径扩大到二十公里！”
“收到！”
以【我独自摸鱼】为首的十几名斥候玩家，如同幽灵般融入了荒原，向着不同的方向潜行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盘古城的最高指挥中心里，陈曦也看着全息地图上那诡异的平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立刻接通了正在全速前进的神陨与希望两大兵团的通讯。
“纪泽旻，严立宸，外神可能有大动作。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再给我快一点！”
“收到，阁下！”通讯器里，传来纪泽旻那夹杂着风声的、狂热而兴奋的回应，“我已经能闻到大家伙的味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独自摸鱼】的小队，已经深入到了哨站北部十五公里外的一片区域。这里的地貌与哨站附近截然不同，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骨灰般的白色粉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鱼哥，这地方有点邪门啊。”一个新人斥候【活着就是为了樱岛麻衣】小声说道，“太安静了，连风声都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我独自摸鱼】没有说话，他只是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白色粉末。
【系统提示：你接触到了‘高等畸变体’的能量残骸。】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他无法想象的高层次战斗。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远处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正在缓缓移动的巨大黑影。
“隐蔽！”
三人立刻趴倒在一片嶙峋的岩石后，【我独自摸鱼】举起了高倍率侦察镜。
当镜头拉近，焦距清晰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那是一个……生物。
一个近五米高的、扭曲的人形生物。
破碎的、但依然能辨认出是神陨兵团制式风格的特制铠甲，与增殖的骨质、暗金色的晶体野蛮地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套全新的、充满了不祥与力量感的外骨骼。
他没有完整的面容，破碎的重型头盔之下，是一团不断翻涌、混合着无尽悲伤与滔天狂怒的暗红色光芒。
他只是在那里孤独地、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但周围的整个空间，都仿佛因为他的存在而扭曲、臣服。
“卧……槽……”【活着就是为了樱岛麻衣】也通过自己的侦察设备看到了那个身影，他被那股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毁天灭地般的压迫感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什么？隐藏的世界boSS吗？”
“神陨兵团的衣服……难道是黑化Npc？”
“嘘！别出声！”【我独自摸鱼】压低声音，但他的语气中也充满了无法抑制的震撼，“这家伙给我的感觉……比之前守城战的外神化身还要强！”
就在这时，【活着就是为了樱岛麻衣】因为过度紧张，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通讯器的公共频道开关。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流声，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显得格外刺耳。
远处那个正在行走的巨大身影，猛地停住了。
他“头”部那团狂暴的红光，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玩家们藏身的岩石。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下一秒，那个庞大的身影，消失了。
不是快速移动，而是如同瞬移一般，凭空消失！
【我独自摸鱼】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源于生物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们三人头顶。
他来了。
【我独自摸鱼】艰难地抬起头。
那个怪物，就站在他们面前，不足三米。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那破碎铠甲下，缓缓律动的神性触须，能感受到那从头盔裂缝中透出的、足以将人灵魂都烧成灰烬的暴虐视线。
【活着就是为了樱岛麻衣】已经彻底吓傻了，张着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死亡，从未如此接近。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那个怪物低着头，似乎是在打量着这几只渺小的“虫子”。他的视线，在他们身上那同样属于人类制式的动力甲上停留了片刻。
那团狂暴的红光，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在困惑，又像是在……追忆。
最终，他似乎是失去了兴趣。
他缓缓地转过身，迈开沉重的步伐，无视了这几个吓得快要尿裤子的玩家，继续朝着荒原的更深处，漫无目的地走去。
直到那个巨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我独自摸鱼】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活……活下来了……”【活着就是为了樱岛麻衣】也瘫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我独自摸鱼】没有理他，他用颤抖的手，第一时间将刚才录下的所有视频和自己的遭遇，用最高紧急度的加密频道，发送给了【A无敌代练】。
“指挥官……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我们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
【A无敌代练】的报告，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陈曦的桌面上。
当陈曦点开那段由【我独自摸鱼】冒死拍下的、抖动不已的视频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视频中，那个孤独而强大的身影，那个穿着破碎的神陨兵团战铠的怪物……
陈曦的脑海中，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那是前任“陈曦”的记忆。
记忆里，一个高大、爽朗的男人，正笑着揉着他的头发：“阿曦，别一天到晚板着个脸，跟个小老头似的。等大哥我这次回来，带你去墙外猎个大家伙！”
记忆里，授勋仪式上，男人身披崭新的神陨兵团长战铠，意气风发，对着他庄严敬礼：“指挥官阁下，神陨兵团，秦殇，随时准备为人类献出一切！”
记忆里，去年守城战的最后，通讯器里传来男人最后的、带着解脱与决绝的咆哮：“我没有……辜负这身战衣……”
秦殇。
前神陨兵团长，纪泽旻的挚友与偶像，原主“陈曦”视作亲生大哥的男人。
那个在一年前，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和外神同归于尽的、人类的最高英雄。
他没死。
他以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方式，活了下来。
陈曦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源于记忆深处、不属于他的悲伤与刺痛，是如此的真实。
他和泽旻一直对秦殇还活着抱有最后一丝幻想。
现在，幻想……以最残忍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绝对的冷静。
他立刻接通了天平兵团长张若涵的通讯。
“若涵，我发一份情报给你，最高等级保密。”
“关于秦殇的。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纪泽旻。”
陈曦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泽旻正在赶往前线的路上，他的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如果现在让他知道，秦殇变成了……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担心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战斗。”
张若涵看着那份情报，温柔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震惊与悲伤，但她很快便理解了陈曦的决断。
“我明白了，阁下。我会处理好。”
而另一边，大难不死的【我独自摸鱼】，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论坛上，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惊天爆料！我在墙外遭遇神陨兵团黑化boSS，压迫感堪比外神，最重要的是——他没杀我！！！》】
帖子里，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恐怖的遭遇，并附上了一段经过处理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巨影的视频。
论坛，再一次因为他而瘫痪了。
【回复1L】：卧槽！沙发！鱼哥你又发现新大陆了？！
【回复2L】：神陨兵团的boSS？真的假的？这压迫感，我隔着屏幕腿都软了！鱼哥你居然能活下来？
【回复3L（楼主）】：千真万确！而且最离谱的是，他好像发现我们是人类之后，就对我们没兴趣了！我怀疑这是个中立单位，甚至是友军！
【回复4L】：黑化强三倍，洗白弱七分！千万别是友军啊！这么帅的boSS，我哭死！这必须是咱们的第一个大型团队副本 boss！
【回复5L】：我看不一定，说不定是隐藏剧情呢！需要什么特殊道具或者前置任务才能触发！鱼哥，你发达了啊！
玩家们兴奋地讨论着，猜测着这个神秘boSS的身份，将他视为下一个攻略的目标和巨大的宝藏。
没有人知道，这个所谓的“boSS”，背后承载着一段多么沉重的历史。
夜，再次深了，今天看来外神不会发起攻势。
指挥中心里，只剩下陈曦一个人。
他反复播放着那段视频，看着那个在荒原上孤独行走的背影。
一个冰冷而理性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秦殇现在如此强大，如果能把他引到破晓哨站附近，或许……可以利用他的力量，对抗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外神大军。
这是一个从战术角度看，无比正确的“最优解”。
然而，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不到一秒，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男人爽朗的笑容。
“我做不到。”
陈曦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我做不到……去利用一个，曾经用生命守护了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性压倒了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