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耳边回荡,我没有动。
叠风的手仍握着我的手腕,力道比刚才紧了几分。他盯着高塔的方向,呼吸压得很低。我知道他在等,等那股气息再次出现。
我也在等。
银丝还在空中飘,像蛛网一样缠在倒塌的墙头。那些气泡依旧从海面升起,破裂后留下细线般的痕迹。可现在不一样了,空气里多了点东西——不是腥味,也不是湿气,是一种沉下来的力量,像是山将倾之前那一瞬的寂静。
我慢慢抽出袖中的仙缘镜。
它还是冷的,表面没有光,但指尖碰上去时,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颤,像是心跳漏了一拍又接上了。我把灵力送进去一点,镜面忽然闪了一下,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转瞬即逝。
“它看见了。”我说。
叠风松开我的手,剑已横在身前。他的左肩微微下沉,是准备发力的姿态。我没再说话,把仙缘镜贴在掌心,另一只手按住乾坤袋上的封印符。
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晃动,是整片岛屿在下沉又抬升,节奏缓慢却带着压迫感。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渗出淡金色的光,像血从伤口里慢慢溢出来。那些光顺着纹路爬行,汇聚到高塔底部,然后沿着塔身向上攀爬。
塔顶的光球亮了。
这一次不是闪烁,是一点一点地燃起来,像是有人在里面点燃了火种。光越来越强,照得四周的建筑影子拉得极长,斜斜地投在地上,像被谁用力扯过。
就在这时,那道影子动了。
它从塔底升起,不是走,是直接浮上来,脚不沾地。身形巨大,高出残墙两倍不止,全身由雾一样的光组成,看不清脸,只有眼睛的位置有两团古铜色的光点,直直落在我和叠风身上。
我没有移开视线。
它停在离我们三十丈的地方,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只是站着。可那股压力已经压了下来,像是站在悬崖边,风要把人往后推。
“我们只是路过。”我开口。
声音不大,但在这片空地上很清晰。话音落下,那双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放在心上。
下一刻,它抬起了手。
没有念诀,没有蓄势,一掌推出。空中立刻裂开一道口子,不是黑色的裂缝,而是透明的波纹,像水面上被石子打破的倒影。波纹所过之处,石板化成粉末,残墙瞬间崩塌,连那些悬在空中的银丝都被震断,簌簌落下。
叠风一步跨到我前面,剑锋划出弧光,迎向那道波纹。
轰的一声,剑气与波纹撞在一起,爆开一圈气流。我被掀得后退几步,背撞上一块断碑才稳住身形。喉咙一甜,我咬住牙没吐出来。
叠风单膝跪地,右臂衣袖碎了一半,皮肤上有几道红痕,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割破。他很快站起来,剑仍未收。
“它不用灵力。”我说,“是规则本身在攻击。”
叠风回头看我一眼,点了下头。他知道我在说什么。这种力量不是靠修为堆出来的,是这片地方本身就有的,就像潮涨潮落,不需要理由。
我再次催动仙缘镜。
这次我用的是心头血。一滴血抹在镜背上,镜面终于亮了起来,金光流转,映出那巨大身影的内部结构。它的身体不是实体,是由无数细小的符文组成的,这些符文在不断重组,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在流动。而在它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核心节点,正随着每一次出手明灭一次。
“那里。”我指着镜面,“每次攻击都会牵动那个点。”
叠风顺着我看的方向,眼神一凝。他没多问,立刻调整站位,绕向左侧。我知道他在找角度,等一个能逼对方回防的机会。
那巨影没有追击,也没有移动,依旧站在原地。可我能感觉到,它在看我,那双古铜色的眼睛锁定了仙缘镜,也锁定了我。
它认得这镜子。
这个念头刚起,它突然抬起了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对准了我。
空气猛地一紧。
不是风,是空间本身在收缩。我脚下的石板开始龟裂,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胸口发闷,呼吸变得困难。仙缘镜在我手中剧烈震动,几乎要脱手。
叠风大喝一声,剑气直劈而去。
这一剑比刚才更快,带着昆仑剑诀中最凌厉的一式“破虚”。剑光斩在那股压缩的空间上,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响。压力顿减,我趁机后退三步,靠在一堵完好的墙上。
“别让它盯住你。”叠风喘着气说。
我点头,把仙缘镜收回袖中。不能再用了,至少不能这么暴露地用。这东西在这里太显眼,而对方显然知道它的来历。
巨影缓缓放下手,刚才那一击没有继续追。它站在原地,像是在等我们下一步动作。
“它不是想杀我们。”我说。
“但它也不会放我们过去。”叠风接道。
我们都没动。现在冲上去是死路一条,逃也逃不掉,这片地方的规则已经被它掌控。唯一的办法是耗,等它露出破绽,或者……等它确认我们够不够格。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本源之种轻轻跳了一下。
不是回应,是警告。
我立刻伸手去按,却发现袋子外层的封印符正在发烫,边缘已经开始焦黑。那股牵引感又来了,比之前更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它出去。
“它要出来了。”我说。
叠风脸色一变:“不能让它感应到。”
我知道。一旦本源之种彻底激活,这里的所有力量都会苏醒。而现在,我们连眼前这个化身都对付不了。
我咬破指尖,重新画了一道狐族封印,按在袋子上。血刚干,符就裂了。第二道,第三道,全都撑不过十息。
第四道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丹田涌上来,顺着经脉冲向手臂。这不是我的灵力,是本源之种自己在动。
符纸烧成了灰。
袋子口微微张开,一道微弱的光透了出来。
巨影的眼睛忽然亮了几分。
它动了。
这一次不是一掌推出,而是整个人向前踏了一步。地面应声塌陷,裂纹呈放射状蔓延。它抬起双手,掌心相对,中间凝聚出一团旋转的光球,颜色深金,边缘泛着青蓝。
那不是攻击术法。
是禁锢。
我知道,只要那光球扔出来,我们就再也动不了。
“叠风!”我喊。
他立刻明白,不再防守,全力冲刺。剑光如电,直取巨影侧翼。这是赌,赌它不会放弃禁锢来应对近身攻击。
可它没理他。
光球成型的瞬间,朝着我和本源之种的位置掷来。
我没有躲。
在光球落下的前一刻,我一把拉开乾坤袋,让本源之种暴露在空气中。
一道光冲天而起。
不是爆炸,是共鸣。
本源之种飞出袋子,悬浮在我头顶,与那道禁锢光球在半空相遇。两者相碰,没有声响,却让整个瀛洲剧烈一震。所有残存的银丝同时断裂,化作烟雾消散。远处的海水翻腾起来,暗红色的浪头高高卷起。
巨影的动作停了。
它看着那颗漂浮的种子,古铜色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波动。
我也抬头看着它。
本源之种静静悬着,光晕一圈圈扩散,像是在回应什么,又像是在宣告什么。
叠风退回到我身边,剑尖垂地,呼吸沉重。
“它在等这个。”我说。
“所以它才没下死手。”叠风说。
巨影缓缓放下手,禁锢光球消失。它站在原地,没有再进攻,也没有离开。那双眼睛依旧盯着本源之种,但敌意淡了些。
我不知道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可我知道,这一关,还没过完。
我伸手去接本源之种。
它落进我掌心的刹那,整座高塔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
塔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