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的手还按在胸口，玉珏的温度还没散。烬羽刚才教孩子画阵时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却让他脑中猛地一刺。那笑声像一根线，扯着记忆往深处拉。他闭了闭眼，额头冷汗滑下来。
他不能这样等下去。
烬羽走开后，他撑着墙站起来，脚步不稳地往旧书阁去。那里堆着老祭司留下的残卷，有些用仙纹封着，没人敢碰。他记得那个位置——靠最里面墙角的木架，第三层。
手指碰到一本竹简时，他停住了。封印裂了一道缝，像是被人动过。他用力一扯，封条断开，里面掉出一封信。纸已经发黄，边角磨损，落款是“墨渊”。
他的手抖了一下。
展开信纸，字迹熟悉得让他呼吸一紧。那是墨渊亲笔。
“司音，你灵魂中的‘韧性’会让你重生，但每次都会忘记最爱的人。若情劫难避，宁可魂散，不可再入轮回。”
他盯着那句话，心跳慢了一拍。
原来不是意外。不是天道弄人。是他自己一次次回来，又一次次被抹去记忆。不是因为伤太重，不是因为法术反噬，而是这具身体的代价——活下来，就得忘了她。
他喉咙发干，继续往下看。
“你已两度魂散，第三次若再聚，神识将无法承受。昆仑虚不能再护你，我也不能再为你瞒下天机。若你执意寻她，便只能靠外物唤回片段。玉珏中有我一丝仙力，能引你靠近她，但能否记起，全凭执念。”
信纸突然晃了一下。
风从外面吹进来，掀起草帘，也吹动了他手中的纸。他想抓，可指尖刚碰到边缘，那张纸就飞了出去，直直飘向营地中央的篝火堆。
烬羽正站在那边，蹲着给一个孩子调整阵图的位置。阳光落在她肩上，发丝微扬。她没察觉风的变化，也没看见那张纸正在坠落。
迦叶冲过去。
他撞翻了一个药筐，膝盖磕在地上也不管。手伸出去时，只抓住了一角焦黑的纸边。“忘记最爱的人”几个字还在燃烧，火舌舔过墨痕，瞬间吞没了最后一笔。
他掌心被烫了一下，松了手。
纸片落进灰里，彻底烧成了黑屑。
他跪在原地，看着那堆余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崩塌。他知道刚才看到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也知道现在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他还记得。
记得她说过的话，记得她站在花海里的样子，记得她哭的时候睫毛上沾着雪。这些不是信里写的，是他在痛到极点时自己拼出来的。
他慢慢把手收回来，掌心全是灰和烧坏的纸渣。指节还在颤。
他不能忘。哪怕天道要他忘，他也得留下点什么。
他摸出随身的小刀，在袖口割了一道口子，撕下一块布。又从怀里掏出炭笔——这是昨夜画阵剩下的。他把残存的字迹一笔一笔描上去，哪怕只有半句，也要记下来。
“……忘记最爱的人。”
写完，他把布条压在袖子里，贴着皮肤藏好。抬头时，烬羽正朝这边走来。
她手里拿着一碗药，脚步平稳，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近前，她把碗递过来：“喝了吧，刚熬的。”
他接过碗，没喝。
“你刚才去了书阁？”她问。
“嗯。”
“找什么？”
他低头看着碗中药液晃动，没抬头：“想找点能让我记住的东西。”
她静了一下，“找到了吗？”
“找到了一点。又丢了一点。”
她没再问。他知道她在等更多解释，但他现在说不出来。说了也没用。那封信已经没了，只剩他心里这点残影。
他喝了一口药，苦味在嘴里散开。
烬羽转身要走，他又叫住她：“烬羽。”
她停下。
“如果有一天我又不认得你了，你还会告诉我那些事吗？”
她回头看他，眼神有点冷：“不会。你既然选择了回来，就该自己记得。”
说完她走了。
他坐在原地，把空碗放在一边。风吹过营地，带起几片落叶。他盯着自己袖口露出的一角黑布，手指慢慢攥紧。
他知道她生气了。不是因为他失忆，是因为他到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来，好像她的等待只是他记忆里的一段插曲。
可他不一样。
每一次醒来，他都像从深井里爬出来，四周漆黑，只有她站在井口。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守在那里。但他本能地想去抓住她，怕一松手，就又掉回黑暗里。
他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回到书阁，翻出另一本残卷。这次他不再找答案，而是开始写。
把还记得的事写下来，哪怕零散。瘴气林里她抓着他袖子喊哥哥，花海里她踢他那一脚，昨夜他抱住她时她没推开……他一个个记，用最简单的词，不加修饰，只求准确。
写到一半，他停下来。
炭笔尖断了。
他低头看，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脑子里又开始疼。那种被撕开的感觉又来了，比之前更 sharp。他咬住牙，没出声。
眼前闪过一道光。
还是昆仑虚的台阶。很多人站着。墨渊拿着信，脸色沉得像要下雨。他说：“此子不可留。”然后转身走进殿内，门重重关上。
迦叶扶住桌子，喘了口气。
这一次，他看清了墨渊手里的信封——上面盖着昆仑虚的印，但角落有一道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抠过。
他忽然想起什么。
那封被烧掉的信，落款是墨渊，可印章不在右下角，而在左侧。而且没有盖印，是手写的签名。
他猛地站起来。
墨渊不会那样留信。更不会让信没有封印就留在竹简夹层里。那封信……可能是假的？
可纸上那些字，确实是墨渊的笔迹。那种顿笔的方式，转折的力度，他不会认错。
除非……
有人临摹了他的字，又故意留下破绽，等他去发现。
他走出书阁，目光扫过营地。烬羽正在检查孩子们画的阵图，侧脸安静。风吹着她的衣角，一下一下。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脑袋又是一阵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像是有东西在挖他的脑子。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柱子。
烬羽察觉到动静，抬起头。
他张了嘴，想叫她名字，可声音卡在喉咙里。
眼前开始模糊。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放下手中的笔，快步朝他走来。
他想说：别靠近我。
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