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玄在幽蓝甬道中的沉默前行,并未持续太久。
前方的道路似乎永无尽头,两侧斑驳的石壁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然而,萧玉镜很快察觉到异样。她发现,随着他们的行进,某些特定区域的石壁,其表面不再仅仅是简单的发光,而是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渐渐浮现出模糊的、流动的光影,如同……映照着什么。
她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被一面格外“活跃”的石壁吸引。那石壁上,幽蓝的光苔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光芒流转,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场景——
那是一个与地宫风格一致的、更为宽敞古老的石室。一个身着宫装、眉目温婉却眼神坚毅的年轻女子,正盘膝坐在石室中央的一个蒲团上。她双手结印,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与萧玉镜同源的银白色光芒,正引导着石室地面镌刻的复杂阵纹中流淌的能量。那女子的容貌,与萧玉镜记忆中的元后画像,以及苏婆婆的描述,一般无二!
是母亲!是年轻时的元后在此地修炼!
萧玉镜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这石壁,竟然能映照过往?!
紧接着,石壁上的光影变幻。另一个身影走入石室。那是一个面容严肃、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身着与谢玄风格相似的素色长袍,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种深沉的忧虑。他看到修炼中的元后,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
元后缓缓收功,睁开眼,看向来人,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疲惫的浅笑:“谢先生,你来了。”
谢先生?是谢玄的师父,上一任的“执钥人”!
那中年男子——谢玄的师父——微微颔首,语气凝重:
“娘娘,‘镜心’感应如何?节点近日愈发不稳,归墟之眼躁动异常,恐有外邪趁虚而入。”
元后轻叹一声,眉宇间染上忧色:
“能量流转滞涩加剧,似有阴寒之力不断侵蚀节点核心。谢先生,我怀疑……并非自然损耗,而是有‘人’在暗中作祟。那股力量……很诡异,似乎在模仿‘镜’之波动,极难捕捉。”
谢玄师父眉头紧锁:
“此事我亦有察觉。已加派人手巡查,但至今未能找到源头。娘娘,‘镜玉合一’之期将至,唯有彻底修复节点,方能根除此患。只是……”他顿了顿,看向元后的眼神带着一丝复杂,
“此举风险巨大,谢家内部对此亦有分歧,恐生变故。”
元后眼神坚定:
“事关苍生,纵有万难,亦不可退缩。只是……”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声音低了下去,
“我近来常感力不从心,‘镜瞳’之力时有滞涩,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中压制、侵蚀着……”
光影再次流转,画面变得急促而压抑。元后独自一人在石室中修炼,身形却微微摇晃,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冷汗。她周身原本纯净的银白光芒,边缘处竟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丝丝极其细微、却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漆黑能量!那黑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与吞噬一切的气息,正试图钻入她的眉心!
是侵蚀!母亲当年,果然是被一股黑暗力量侵蚀了!
萧玉镜看得目眦欲裂,恨不得冲进那光影中将那黑气驱散!她终于明白母亲手札中提及的力量衰退和“蹊跷”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石壁上的光影骤然破碎,如同被石子打乱的湖面,恢复了原本斑驳的模样。
“是‘蚀’。”
身旁,谢玄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怒意。
萧玉镜猛地转头看他:
“‘蚀’?那是什么?”
谢玄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面恢复平静的石壁上,眼神幽深如寒潭:
“一个极其古老而隐秘的组织。他们崇拜归墟,信奉‘万物终将归于虚无’,认为现世的一切平衡与秩序都是虚妄。他们的目的,就是侵蚀、破坏所有的时空节点,引动归墟之力吞噬世界,达成所谓的‘终极净化’。”
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他们掌握着一种模仿与侵蚀的力量,能够伪装成各种能量波动,甚至……模仿‘镜瞳’之力。元后娘娘当年,就是被他们所害。”
果然!母亲手札中的怀疑是真的!“影舞者”就是“蚀”组织的人!他们潜伏在暗处,模仿“镜瞳”,侵蚀节点,谋害了母亲!
愤怒与悲伤如同岩浆般在萧玉镜胸中翻涌。她终于找到了害死母亲的元凶之一!
“你们谢家……早就知道‘蚀’的存在?”
她看向谢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谢玄沉默了片刻,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沉重:
“是。谢家世代与‘蚀’对抗。但也正因如此,‘执钥人’一脉深知其可怕。任何可能被‘蚀’利用、或者可能加剧节点不稳定的因素,都会被严格管控,甚至……清除。”
他的目光复杂难辨,但萧玉镜瞬间读懂了他未尽的言语。
所以,他当年那般戒备她,推开她,不仅仅是因为“镜瞳者”力量本身的不稳定,更是因为害怕她被“蚀”组织盯上、利用,或者……害怕她这不受控的变数,会打乱谢家与“蚀”之间危险的平衡,引来更疯狂的报复,让她步上母亲的后尘!
恐惧失去她,恐惧她受到伤害,恐惧那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蚀”……这一切,交织成了他十年如一日的冷漠与疏离。
心口的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却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了然。
就在萧玉镜心潮起伏之际,她身旁另一面的石壁,也开始荡漾起奇异的光晕。只是这一次,那光晕中映照出的,不再是元后的过往,而是……一个年幼的、眼神空洞的孩童身影。
那是……年少的谢玄?
萧玉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看到小小的谢玄,被带到一个肃穆的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的师父,那位上一任“执钥人”,将手按在他的头顶,声音冰冷而威严,如同命运的宣判:
“玄儿,从今日起,你便是谢家下一任‘执钥人’。守护节点,维系平衡,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为此,你必须修炼‘寂灭心诀’,隔绝七情六欲,封闭心魂与外界的感应。情爱是妄念,私欲是毒药,它们会让你软弱,会让你判断失误,会将节点、将整个世界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记住,执钥人,注定孤独。你的心,只能是守护节点的‘钥匙’,容不下任何其他。”
小小的谢玄抬起头,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他叩首,声音平板无波:
“弟子……谨记师命。”
光影流转,少年谢玄在严苛的训练中成长,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气息越来越沉,周身逐渐形成那层隔绝一切窥探的、令人绝望的“混沌”。他目睹同门因情所困、因私欲而犯错所受的严惩,更加坚信师父的教诲——情感,是原罪,是必须割舍的弱点。
直到……光影中,出现了宫宴之上,那个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眼睛亮得如同星辰,热烈地对他表达爱意的少女——萧玉镜。
他看着少女被他冰冷言语刺伤后苍白却倔强的脸,看着她十年如一日的痴缠与追逐。那层坚不可摧的“混沌”,第一次,因为一个闯入他黑白世界的鲜活色彩,而产生了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她是唯一的变数。是他被设定好的一生中,唯一的意外,也是唯一的……色彩。
石壁上的光影,到此戛然而止。
萧玉镜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透过那面石壁,看尽了谢玄那被使命与孤独填满的过往。原来,他那令人窒息的冷漠,并非天生,而是被强行塑造;他那深藏的恐惧,不仅仅源于“蚀”和她可能的危险,更源于他从小被灌输的、根深蒂固的信念——动情,即是毁灭。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谢玄。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有被窥见过往的狼狈,有深入骨髓的孤独,有无法言说的痛楚,还有……在面对她这个“唯一变数”时,那挣扎了十年、早已深入骨髓的矛盾与……渴望。
四目相对,在这映照着沉重过往的幽暗甬道中。
所有的误解、怨恨、猜忌,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源头。
但理解了,不代表能够轻易释怀。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两条被命运强行捆绑、却又充满荆棘的道路,是一个庞大而危险的古老组织,是一个关乎世界存亡的沉重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