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初夏,陈仓故道在晨曦中苏醒,空气中还带着秦岭山麓特有的清冷与湿润。这座位于关中平原西端的重镇,此刻已成为大军西征的前进基地。城内外,营帐连绵,旌旗招展,人喊马嘶,运送粮秣辎重的车队络绎不绝,一派繁忙紧张的备战景象。然而,在这公开调动的洪流之下,一股隐秘的潜流,正悄然向着西南方向的崇山峻岭渗透。
在陈仓城西一处僻静的营区内,一支装扮奇特的队伍正在做最后的检查。约莫五百人,主体是黄叙麾下最精锐的无当飞军,他们身着便于山地行动的轻便皮甲,背负短弓、毒箭、钩索、药囊,眼神锐利,行动间悄无声息。另有百余名并州狼骑,虽未着沉重铁甲,但人人矫健,马匹也是精选的善于走山路的羌马,透着一股剽悍之气。此外,还有数十名由王牌亲自挑选的水军斥候,他们携带了罗盘、皮尺、绘图工具等物,显得格外精干。
队伍的核心,是一位相貌奇特、额头宽广、鼻梁高挺,年约三旬的文士。他并未穿着官服,而是一身青布长衫,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正是化名“庞士”的凤雏庞统。此刻,他正与黄叙、吕布低声商议着最后的细节。
“黄将军,此番探路,首要在于隐匿行踪,绘制详图。无当飞军乃我等耳目手足,一切行动,当以潜行、侦察为先,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与敌接战。”庞统叮嘱道,虽然刘乾严令他不得亲身犯险,但他依然坚持要随先锋队抵达预设的前进基地,就近指挥。
黄叙如今已褪去不少青涩,沉稳点头:“军师放心,叙省得。无当飞军最擅长的便是与这山野融为一体。定会摸清陈仓道及各条支线的虚实、险要、水源等重要地点。”
一旁的吕布,虽已归顺多年,但那股睥睨之气犹在,他拍了拍腰间悬挂的方天画戟(为便于山地行动,未带长杆),傲然道:“有某家在,纵有宵小拦路,也叫他有来无回!定护得军师与诸位周全!”他此次的任务主要是护卫庞统和这支精锐小队的安全,并在必要时提供强大的突击力量。
庞统对吕布的勇武自是放心,但还是强调:“温侯勇武,天下皆知。然此行重在‘探’,而非‘战’。遇敌,当以驱散、摆脱为主,切忌恋战,暴露行踪。”
这时,一名身形精干、面色沉静如水的青年走上前来,正是王牌。他如今已是水军中的重要将领,但因其早年混迹江湖、身手不凡且精通各类杂学,被特意调来参与此次行动。“庞先生,黄将军,吕将军,”王牌抱拳道,“斥候队已准备就绪,定将沿途山川地势、水流深浅、可渡之处,一一标注清晰,绘成舆图。”
“好!”庞统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各具特色的精锐,心中豪气顿生,“成败在此一举!出发!”
一声令下,这支五百余人的特殊队伍,并未走官道,而是如同溪流汇入山林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陈仓以西的茫茫秦岭之中。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寻找并确认那条传说中的“陈仓道”,并评估其通行能力。
与此同时,在庞统他们出发后不久,另一支规模更小、更为隐秘的队伍,也自陈仓悄然出发,方向却是向南,经由相对好走的褒斜道,目标直指汉中。这支队伍仅有十余人,皆作商旅打扮,为首者,正是恢复了本名的庞统(此为明线掩护,实则庞统已随探路队行动,此为疑兵之计,亦可顺便观察褒斜道情况),另有数名“暗夜”的精干成员护卫。他们将尝试接触汉中周边的势力,并散布一些混淆视听的传言。
真正的探路主力,则在黄叙和吕布的实际率领下,由王牌及其斥候队指引,沿着古老而荒废的路径,向西南艰难跋涉。
初入秦岭,尚有些许前人踩出的小径可循。但越往深处,道路越是崎岖难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缠绕其间,脚下是厚厚的腐殖质和湿滑的苔藓。无当飞军果然名不虚传,他们如同山中的精灵,利用钩索在陡峭的岩壁间灵活攀援,动作迅捷而无声,负责在前方探路和清除障碍(如毒蛇猛兽、简易陷阱)。吕布麾下的并州狼骑则展现了他们出色的山地适应能力,负责照料马匹、背负部分重物,并在相对平缓的地段担任警戒。王牌的斥候队则是最忙碌的,他们不断测量、记录、绘制草图,标记出每一处险要、每一处可供休憩的平地、每一处水源。
庞统虽不以武力见长,但其意志坚韧,咬牙紧跟队伍,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时与黄叙、王牌交流,修正前进路线,并凭借其渊博的学识,辨认一些古籍上记载的地标。
然而,陈仓道废弃已久,许多栈道早已腐朽断裂,被山洪冲毁的路段更是比比皆是。他们时常面临绝壁深涧,不得不依靠无当飞军的钩索技术,冒险横渡,或者花费大量时间绕行更远、更危险的山脊。进展远比预想的要缓慢和艰难。
“军师,照此速度,恐难以在预定时间内完成探查。”在一次艰难的涉水过涧后,黄叙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不无担忧地对庞统说道。
庞统望着前方依旧望不到头的苍茫群山,眉头紧锁,但眼神依旧坚定:“无妨。稳妥为上。务必探明真实情况,哪怕多耗费些时日,也比贸然进军,致使大军陷入绝境要好。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两个时辰,斥候向前再探五里,寻找最佳路线。”
就在庞统率领的探路队在秦岭深处艰难摸索的同时,遥远的成都,益州牧府邸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州牧刘璋,面色白皙,身形微胖,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优柔与惶惑。他坐在铺着蜀锦的软榻上,听着下属关于北方张鲁与朝廷大军动向的禀报,手指不安地捻着衣角。
“张鲁……朝廷……”他喃喃自语,“他们若是打起来,于我益州,是福是祸?”
这时,一名身形矮小、相貌有些丑陋,但双目极有神采的官员出列,正是益州别驾张松。他拱了拱手,声音略带尖细:“主公,依松之见,无论张鲁与朝廷谁胜谁负,于我益州,皆非好事。张鲁胜,其势更张,必觊觎我巴蜀;朝廷胜,则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我益州了!如今之际,当早做打算啊!”
刘璋闻言,脸色更加苍白:“这……这该如何是好?我益州偏安一隅,兵微将寡,如何能与朝廷抗衡?”
张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公,抗拒朝廷,自是下策。然,若能主动结好,示之以诚,或可保我益州安宁,甚至……可得朝廷倚重。松闻朝廷大将军刘乾,乃当世雄主,求贤若渴。若能献上益州舆图,陈说利害,表明归顺之心,必得重用!”
“献图?”刘璋有些犹豫,“这……是否太过……”
“主公!”张松急切道,“此乃存亡之道,非寻常交际可比!且此事需隐秘进行,不可令外人知晓,尤其是……那些主张与张鲁联合,或欲据险自守之人。”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站在武将队列前列、面容刚毅的老将严颜等人。
刘璋本就懦弱,被张松一番话说得心绪不宁,既怕得罪朝廷,又舍不得这割据的地位,更担心内部有人借机生事。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此事……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子乔(张松字),你且先留意朝廷动向,若有使者,速来报我。”
张松低头称是,退回班列,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与决然。他知道,依靠刘璋是成不了事的,必须另寻他路。或许……那位化名潜入的“庞士”先生,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消息?他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隐约得知了庞统(明线疑兵)南下的消息,并抱有某种期待。
而在秦岭深处,庞统的探路队,在经历了数日艰苦卓绝的跋涉后,终于有了重大发现。王牌手下的斥候,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中,找到了一段保存相对完好的古栈道遗迹,虽然依旧残破,但依稀可见当年轮廓,似乎正通往他们推测中的陈仓道主方向!
“天无绝人之路!”庞统看着那悬于绝壁之上的栈道遗迹,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振奋的神色,“黄将军,命人小心探查栈道承重,若可行,我军便可沿此道,直插汉中侧后!”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在这险峻的秦岭深处,悄然点亮。而成都城内,暗流也开始涌动。凤雏的入蜀探路,不仅是在勘测地理,更是在搅动一场关乎益州命运的政治漩涡。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凤雏入蜀·先锋探路(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