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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去,被镜流连日“问剑”搅得心神不宁的庭院,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镜流这两日似乎放弃了,她已经许久没出现在苏拙的门前。

苏拙依旧独坐窗前,只是目光时不时会掠过院门方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在意。

那抹执拗的白蓝色身影未曾再出现,这种反常的安静,反而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绪的角落,不疼,却难以忽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交替浮现镜流最后力竭倒地时空洞的眼神,以及白珩那句“别想那么多”的轻语。

他有些烦躁地合上眼,指节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了敲。

“……总不能真让她就这么消沉下去。”

他低声自语,像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找一个合乎逻辑的、与自己人设相符的理由。

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剑首,若因他之故彻底荒废了剑道,于情于理,他都该……稍微过问一下。

对,仅仅是过问。

又捱过了一日,夕阳将云层染上暖色。

苏拙终于起身,身形微动,下一瞬已出现在镜流小院外围的古树枝桠间,借着枝叶遮掩望向院内。

熟悉的院子中,镜流果然在。

她没有练剑,只是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脸深深埋在臂弯里,白色长发披散,在暮色中缩成孤寂的一团,周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低落。

苏拙眉头微蹙。这状态,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些。

他在树上静立片刻,见那身影始终一动不动,终是轻飘飘落入院中,刻意放重了脚步。

镜流闻声猛地抬头,血眸中先是警惕,待看清是他,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睫,肩膀几不可查地缩了缩,像是在等待预料中的冰冷言语。

苏拙停在几步之外,双手负后,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落,语气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带着点疏离,却不再有之前的锋锐:

“几日不见,倒是清静了。”

镜流没有回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

苏拙等不到回答,也不在意,视线落到角落那柄未开锋的木剑上,仿佛随口一提:

“剑,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镜流身体微僵,依旧沉默。

苏拙踱近两步,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放缓了些:

“起来活动一下。总坐着,筋骨会僵。”

镜流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站起身,却没有去拿剑,只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拙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点不自在又冒了出来。

他移开视线,望向天边晚霞,声音放得更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你先前的剑招……发力过猛,导致形体涣散,心不在剑上,自然击不中目标。”

他没有演示,没有点评,只是极其隐晦地提点了最关键的一处细微调整。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是当年教导她时,她总是需要反复揣摩才能领会精妙的难点。

镜流倏然抬头,血眸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剧烈的震动。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拙,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这是特意来指导我?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这样问,但心底过分的在意还是让她咽下嘴中话语。

她害怕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独处。

“别多想,我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师兄,有义务教导你罢了。”

苏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语气重新带上一点掩饰性的淡然:

“只是随口一说。听不听随你。”

镜流怔怔地望着他侧脸,那紧绷的心防仿佛被这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点拨撬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酸涩的热流涌上眼眶,她慌忙再次低头,掩饰瞬间泛红的眼圈。

她默默走到角落,拿起那柄木剑,依循着他刚才的话,尝试调整呼吸,沉下气息,生涩地重新起手。

动作依旧缓慢,带着试探和不确定。

苏拙没有再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远处,但耳廓却微微动了动,捕捉着身后木剑划破空气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再出声“指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塑。

院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木剑偶尔破风的轻响,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微妙缓和的气氛。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地面上,不再充满对抗,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也许……这样就好。’

不必多言,无需靠近,只是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让她知道,他并未真正完全弃之不顾。

就在苏拙心中渐定,觉得今日这般已算“仁至义尽”时——

“不好了!不好了——!”

一声侍者惊恐万分的尖叫由远及近,如同惊雷般炸碎了小院中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苏拙和镜流同时神色一凛,瞬间从这短暂缓和的氛围中抽离。

那侍者连滚带爬地冲进小院,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来时的方向,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尖锐变形:

“苏、苏拙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黑塔!是黑塔空间站的那位黑塔女士!她、她直接到了司辰宫外,拿着将军的手令,指名道姓…要见您!”

侍者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将这位宇宙闻名的天才俱乐部大佬的突然造访,视作了某种兴师问罪的灾难前兆。

毕竟,苏拙大人前脚刚泯灭了绝灭大君,后脚就引来这位脾气古怪、能量巨大的天才,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黑塔?”苏拙闻言,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但并非侍者想象中的惊慌,反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了“果然来了”、“真是麻烦”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头痛感的表情。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女人,动作倒是快。’

而站在一旁的镜流,在听到“黑塔”这个名字的瞬间,血眸猛地锐利起来,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漾开警惕的涟漪。

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宇宙中但凡对前沿科技有所了解的人,都不可能没听过黑塔的大名。

‘但……她为何会在此刻突然出现在罗浮?还指名要见师兄?’

镜流的目光立刻转向苏拙,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

她看到苏拙那细微的、不同于面对强敌时的蹙眉,那更像是一种面对某种熟悉又棘手存在的无奈与……习以为常?

一种莫名的、尖锐的危机感陡然刺穿了镜流刚刚因苏拙隐晦的“指导”而稍显缓和的心绪。

‘这个女人,和师兄是什么关系?为何师兄会是这种反应?难道……又一个……’

就在镜流心中疑窦丛生,苏拙沉默着思索该如何应对这尊不请自来的“大佛”时,一个微微发冷、却又充满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小院上空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看来,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声音落下的同时,小院中央的空间微微扭曲,光影汇聚,一道纤细却气场强大的身影缓缓凝实。

空间波动如同被抚平的丝绸般悄然平息,那道身影彻底凝实。不再是隔着遥远星海的投影,也不是精巧却失却温度的人偶,而是真真切切的本体降临。

她身着一袭设计繁复而优雅的黑色魔女长裙,层叠的蕾丝与光滑的缎带交织,勾勒出介于少女青涩与成女风韵之间的曼妙曲线,与仙舟古朴的庭院景致形成鲜明对比。

巨大的魔女帽下是一头如流瀑般的栗色长发,此刻正慵懒地披散在她肩头身后,发丝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为她那精致绝伦、仿佛被星辰亲吻过的脸庞更添几分神秘与深邃。

而唯有她那双绛紫色的眼眸,依旧如同蕴藏着无尽智慧与冷静观察的深渊,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苏拙的身影,带着一种活生生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悦。

黑塔本体降临的刹那,一种无形的、源于浩瀚知识与近乎傲慢的自信所交织成的气场弥漫开来,虽不具攻击性,却沉重得让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那侍者早已吓得噤若寒蝉,连镜流都感到周身自发流转的冰寒剑意被这股纯粹由智慧与存在感构筑的力场隐隐压制。

她的目光先是极其迅速地扫过庭院中那些明显是剑气造成的狼藉痕迹,以及镜流手中那柄与当下氛围格格不入的木剑。

最后,如同最终锁定目标的精密仪器,精准地定格在苏拙脸上。

少女饱满的唇瓣勾起一抹毫无暖意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弧度。

“呵……”一声清晰的、带着真实气息的轻嗤从她唇间逸出,嗓音清冽,比以往更具穿透力:

“难怪在司辰宫和你的住处都寻不见人,原来是躲在这僻静处……好为人师呢,苏拙。”

她刻意省略了过往亲昵的称呼,直呼其名,语调平缓,却将“好为人师”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紧握木剑、浑身散发着警惕与敌意的镜流。

苏拙瞥见了她手中的将军手令,意识到她是以仙舟宾客的身份前来。

‘景元呐景元,亏师伯我帮你铲除幻胧,关键时刻,你怎么不帮我拦一下,还给她手令?真是靠不住……’

暗自埋怨了景元,苏拙看着这位以本体形态不请自来的“麻烦”,心中那点无奈的预感终于落地。

当然,尽管心底已然涌起千层波涛,大喊大事不妙,他面上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仿佛黑塔的出现只是风吹叶落般寻常。

“黑塔。”他语气平淡地回应,听不出喜怒,“大名鼎鼎的天才亲临,这小院也算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有何指教?”

黑塔纤细的眉梢微微一动,对苏拙这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显然极为不满。

她迈开脚步,魔女长裙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优雅的弧线,无视了周遭一切,径直走到苏拙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让她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玄色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她微微仰头,绛紫色的眼眸眯起,如同在分析一个极其复杂却又不肯配合的样本。

“指教?我可不敢当。”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话语却带着淬了毒的针,“不过是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苏拙你流连忘返。”

她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镜流,意有所指,随后转头对着苏拙讽刺道:“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无所事事,甚至……有闲情逸致在此指导他人剑术。”

她的目光再次瞥向镜流,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恶劣的揣度:

“这位……嗯,剑气倒是纯粹,只是这看你的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是你当年在仙舟留下的……未竟事宜?怎么样,你要处理了她?”

聪明的黑塔一下子就看出了镜流对苏拙眼神的不对劲,结合她之前掌握的情报,已然确信这个白毛是自己的情敌无疑后,她嘴上也不再讲究情面。

她的话尖锐而直接,毫不留情地撕扯着苏拙与镜流之间那层微妙的窗户纸,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镜流的脸色瞬间冰寒刺骨,血眸中杀机骤现,握着木剑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周遭温度骤降,地面开始凝结新的冰霜。

苏拙却仿佛隔绝了黑塔话语中的所有刺,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

他平静地回视着黑塔,语气甚至没有一丝起伏:“这位是镜流,罗浮前代剑首。我们正在探讨剑理。”

“探讨剑理?”黑塔发出一串清脆却冰凉的笑声,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用这孩童玩耍般的木剑?在这片充满了‘情绪化’痕迹的战场上?苏拙,你这套说辞,骗得过谁?”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再次掠过地上的裂痕与冰晶,【智识】已让她了解一切:

“你这‘探讨’,怕不是连人家姑娘的心境也一并‘探讨’得支离破碎了吧?”

她的言辞愈发毒辣,步步紧逼,试图撬开苏拙那坚固的心防,逼出他一丝一毫的失态。

她厌恶他现在这副无论面对什么,都仿佛超然物外、情绪吝啬的模样。

尤其是,当身边是另一个明显对他抱有特殊情感的女人时!

苏拙沉默了片刻,就在黑塔以为他终于要有所反应时,他却只是微微颔首,用一种陈述客观事实般的语气说道:

“剑道修行,本就涵盖炼心。心境若不堪磨砺,如何承载无上剑道?黑塔,你精于万物之理,于此道或有不谙,可以理解。”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向了武道哲学的层面,完美地规避了黑塔所有的个人攻击与情感质问,甚至还隐晦地指出了她的“知识盲区”。

黑塔被他这番四两拨千斤的应对噎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怒意更盛。

她最恼火的便是苏拙这种态度!明明身处情感漩涡的中心,却总能摆出一副理性客观、与你探讨学术的疏离姿态!

装什么清高!在床上不也很开心吗?

回忆着那场轮回实验中的种种,黑塔心中的不忿愈盛:

“好,很好。”

黑塔怒极反笑,声音反而低沉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苏拙,你果然一点没变。总能把周遭搅得一团乱麻,自己却像个没事人般置身事外。

就不知,这位‘镜流’姑娘,是否也如我当时一般……那么容易就被你的表象所惑,最终落得……”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怨怼与讽刺,以及某种近乎“同病相怜”的暗示,已昭然若揭。

镜流猛地看向苏拙,血眸中充满了震惊与更深的、翻江倒海般的疑问。

‘惑?落得?师兄与这个女人之间,究竟……’

苏拙终于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宇,但那痕迹淡得几乎瞬间消散。

他看着黑塔,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

“黑塔,你自己拒绝我给的选择,如今又何必重提。你远道而来,若有事,直言便可。”

他始终保持着近乎顽固的冷静,无论黑塔如何用语言这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割,他都如同最坚韧的合金,不为所动。

这种态度,反而让一心想要刺激他、从他脸上看到更多真实情绪的黑塔,感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更汹涌的怒火。

她死死地盯着苏拙,那双深邃的紫眸里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凝聚。就在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刻就要断裂之际,黑塔却倏然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高深莫测、掌控一切的天才。

她优雅地后退一步,拉开与苏拙的距离,唇角重新勾勒出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

“直言?当然。”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此来,确有要事。不过……”

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苏拙,以及旁边那位眼神几乎要将他冻结的镜流,意味深长地留下最后一句:

“看来,我需要稍候片刻了?苏拙,你先忙,处理完你的……‘私人剑理课堂’再说。”

语毕,她不再多留,身形如同融入暮色般悄然变得虚幻,随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她留下的那些毒舌的嘲讽、探究的目光,以及那未尽的话语,却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庭院之中,更深深地勒紧了镜流的心,也让苏拙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转头看着几乎摇摇欲坠的镜流,顿觉自己方才的努力白费。

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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