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彩霞那句带着命令和保护意味的低语，如同冰冷的雨滴，瞬间浇醒了梅运来因虚弱而有些迷糊的意识。
警察！
问山路上的事！
梅运来的心猛地一紧。他瞬间明白了林彩霞的用意。他身体里的秘密——那诡异的“毒铁”反噬、差点要了他命的“金属化”、还有丹田里那个吞噬一切的“漩涡”——绝不能暴露！这不仅会给他带来无法想象的麻烦，恐怕连林彩霞和王莲都会被卷入其中！
“晓…晓得咯…”梅运来艰难地蠕动干裂的嘴唇，用气声回应，眼神里透出一丝领会和紧张。
林彩霞直起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她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到病房角落的沙发坐下，双腿优雅交叠，拿起一份不知何时出现在手边的财经杂志翻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等待丈夫醒来的普通妻子，对即将到来的风波漠不关心。但梅运来能感觉到，她看似随意的坐姿，却隐隐将自己挡在了警察视线的侧面。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两名穿着笔挺警服的中年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身材敦实，国字脸，目光锐利，肩章显示是警长。另一位稍微年轻些，拿着记录本。两人的表情都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但眼神深处，看向病床上梅运来时，都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和探究。
山路上的现场太过诡异。那群打手的伤势，尤其是手臂腐烂、青黑坏死和神经中毒的症状，完全超出了寻常斗殴的范畴，更像是接触了某种未知的剧毒生化武器！而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看似虚弱不堪的青年，却是唯一的幸存者和当事人。
“梅运来先生？”国字脸警长走到床边，声音沉稳，出示了证件，“我们是光明州巴山郡刑侦支队的。关于今天下午在吴家村通往州城山路上的袭击事件，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接受询问吗？”
“咳…咳咳…”梅运来适时地发出一阵虚弱的咳嗽，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眼神都有些涣散，“警…警官…水…水…”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一旁的护士很有眼色，立刻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梅运来嘴边。梅运来贪婪地吸了几口，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才喘着气，用浓重的川东腔，虚弱地说道：“能…能问…就是…就是没啥子力气…”
警长看着梅运来这副重伤虚弱的模样，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这状态，很难想象他能把七八个手持凶器的壮汉打成那样。
“我们尽量简短。”警长示意年轻警察开始记录，“梅先生，请描述一下今天下午遇袭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梅运来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这倒不是装的）。他断断续续地开口，语速缓慢，带着乡下人的质朴和劫后余生的惶恐：
“下…下午，我和我婆娘…还有她助理王莲…开车回州城领证…”他特意强调了“领证”和“婆娘”，眼神瞟了一眼角落安静看杂志的林彩霞，给她一个“身份”上的定心丸。
“走…走到那段山路上…车子…车子被几块大石头拦倒了…莫得办法开…”
“然后…然后就从路边林子里头…冲出来七八个龟儿子…凶得很！手里头拿倒钢管…还有刀！”梅运来脸上露出惊恐，“他们…他们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砸车子！”
“目标是谁？他们说了什么？”警长追问。
“好…好像是冲我婆娘来的…”梅运来喘了口气，看向林彩霞的目光带着“担忧”，“我…我听到他们喊…说…说啥子‘林总’…让…让交出啥子东西…还说要…要抓人…”
林彩霞翻动杂志的手指微微一顿，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梅运来这个指向很模糊，但足够引导警方往商业竞争或者绑架勒索的方向联想。
“然后呢？”警长紧盯着梅运来。
“然后…然后老子…哦不，我…我就慌了嘛！”梅运来赶紧改口，显得很“老实”，“我…我就是个种地的乡下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惨咯！”
“但是…但是他们要动我婆娘啊！”梅运来脸上突然涌起一股“血性”，声音也提高了一点，带着川味的愤怒，“老子…我…我婆娘对我好！我不能看着她遭欺负！”
“我就…就冲上去了…想拦住他们…”
“你怎么拦住的七八个持械歹徒？”警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目光扫过梅运来身上连接的监护线和苍白的脸，“你学过格斗？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方法？”
来了！关键问题！
梅运来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露出一副茫然又带着点“憨厚”的侥幸表情，他挠了挠头（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了龇牙）：
“格…格斗？没学过啊警官！我就会种地…力气…力气是比一般人大点…从小就这样…村里人都喊我‘梅蛮牛’…” 他努力回忆着李十八平时骂他的话，“至于方法？莫得方法啊！”
“就是…就是运气好！对！运气好得很！”梅运来像是找到了完美的解释，眼睛都亮了一些，语气带着一种乡下人特有的、对“运气”的迷信，“真的！警官！你不晓得！我今天运气好得爆棚！”
“运气？”年轻记录的警察都忍不住抬起头，满脸写着“你逗我？”。
“是嘞是嘞！”梅运来用力点头，开始了他“朴实无华”的表演：
“第一个冲过来嘞龟儿子…拿钢管砸我脑壳…结果不晓得咋个搞嘞，他脚底下踩到一块圆石头…自己摔了个狗吃屎…钢管砸他自己腿杆上咯！哎哟喂，那叫得一个惨！”
“第二个拿刀砍我…刀都举起来咯…结果天上不晓得哪里飞来一只雀儿（鸟）…屙了一坨屎…正好落在他眼睛上！他手一抖…刀就砍偏了…就划到我大腿边上…痛死老子咯！”梅运来指着自己被包扎的大腿，表情“心有余悸”。
“第三个想抓我胳膊…结果他手刚碰到我衣服…自己就像遭电打了一样…浑身抽抽…口吐白沫倒下去咯！吓老子一跳！我都不晓得咋回事！”（这是唯一接近真相但被归为“运气”的片段）
“还有几个…想一起扑上来…结果不晓得哪个龟儿子绊倒了…带倒一大片…滚地葫芦一样！”
“最后那个领头的…就是那个脸上有疤嘞…他看倒人都倒得差不多了…想跑…结果自己绊到石头…一头撞在路边树上…昏死过去咯！”
梅运来说得绘声绘色，表情极其“真挚”，带着一种乡下人讲述“奇闻异事”时特有的夸张和笃定：“警官！你说是不是运气好？简直就像…就像老天爷都在帮我一样！霉了二十多年，今天总算转运咯！”
病房里一片寂静。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茫然、荒谬、还有一丝“这他妈也行？”的无力感。梅运来描述的“战斗”过程，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巧合和意外，听起来简直像三流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但偏偏…现场那些打手的伤势，除了那个“像触电一样”倒下的，其他的断腿、撞树昏迷…似乎又能和梅运来描述的“意外”勉强对上？尤其是那个手臂腐烂的，梅运来压根没提！
角落里的林彩霞，依旧低头看着杂志，仿佛对梅运来这番“精彩”的叙述充耳不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捏着杂志页脚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强忍着才没让嘴角抽搐。这个梅运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把一场惊心动魄、涉及超自然力量的生死搏杀，硬生生说成了“幸运女神眷顾的乡村械斗”！
“梅先生，”警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荒谬感，声音带着审视，“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没有任何格斗技巧，纯粹靠…运气好，就放倒了七八个手持凶器的专业打手？而且，其中几人的伤势非常…特殊，比如手臂严重腐烂坏死，这你怎么解释？”
“腐…腐烂？”梅运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拼命摇头，“警官！这我可不晓得啊！我…我就推了他们几下…碰都没咋碰到！他们自己就倒了啊！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自己有啥子传染病？或者…或者山里头有啥子毒虫咬的？”他充分发挥了乡下人的“无知”，把问题推得一干二净。
警长盯着梅运来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但梅运来的眼神，除了虚弱、后怕、茫然，就是那种底层人特有的、对权威的敬畏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显得无比“真诚”。
“最后一个问题，”警长换了个方向，目光锐利如刀，“据我们初步调查，袭击者中有人指认，是受了州城艾丽丝集团太子爷叶天剑的指使，目标是林彩霞女士。你和叶天剑，或者林女士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梅运来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角落的林彩霞。
林彩霞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杂志。她缓缓抬起头，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片冰霜般的冷冽。她没有看梅运来，而是直接迎向警长的目光，声音清冷而有力：
“张警长。”她准确地叫出了警长的姓氏，显然对其身份有所了解，“叶天剑追求我未果，一直纠缠不休。这次袭击，意图绑架勒索或者报复的可能性很大。至于梅运来，”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梅运来，“他只是一个被我临时拉来当挡箭牌的乡下人，因为之前在龙江救过我，我给他钱治病，他出于报恩才同意帮忙。他和叶天剑没有任何直接交集，也不了解我们之间的恩怨。他今天的行为，纯粹是运气好加上一点莽劲，为了保护我这个雇主而已。”
林彩霞这番话，逻辑清晰，定性准确。将梅运来摘得干干净净，把他塑造成一个“幸运的、报恩的、无辜的乡下人”。同时，将矛头直指叶天剑，定性为情场失意引发的恶性绑架报复事件。
“雇主？”警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名义上的丈夫。”林彩霞坦然地承认，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为了应付家族逼婚和某些人的骚扰。结婚证就在车里，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提供。”她轻描淡写地将“假结婚”的事实抛了出来，反而显得坦荡，消解了可能的怀疑。
警长深深地看了林彩霞一眼，又看了看病床上“虚弱茫然”的梅运来。眼前这对组合，一个气场强大、逻辑缜密的冰山女总裁，一个运气逆天、傻人有傻福的乡下青年…这反差实在太大了！林彩霞的解释合情合理，梅运来的“运气说”虽然荒谬，但在没有确凿证据指向他拥有“超能力”的情况下，似乎…也只能这么认定了？毕竟，总不能真写报告说“受害者靠运气打败了持械歹徒”吧？那些诡异的伤势，只能归咎于未知的意外或者打手自身的特殊原因了。
“明白了。”警长最终点了点头，示意年轻警察收起记录本，“感谢二位的配合。案件我们会继续深入调查，尤其是叶天剑这条线。梅先生好好养伤。如果想起什么新的细节，随时联系我们。”他留下了联系方式。
送走两位面色复杂、满腹狐疑的警察，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彩霞走到窗边，背对着梅运来，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
梅运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跟那群打手打一架还累。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林彩霞清冷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虚弱的川东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低声说道：
“幺妹儿…我…我刚才…演得还行不？”
林彩霞没有回头。夜色的阴影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孤寂的侧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运气好得很？”
“霉了二十多年，今天总算转运？”
“梅运来，”她终于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病房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寒潭般凝视着他，带着一丝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这‘运气’，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