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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廊柱,青石雕花硌得肩胛骨生疼,那寒意顺着布料渗进骨头里,比昨夜雪地里扎马步时还冷三分。福伯的声音不高,像根淬了冰的细针,轻轻一下就刺破了他假装镇定的伪装。

他脑子里的齿轮飞速转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柱身上的缠枝纹——这时候承认看见黑影等于把脖子伸到铡刀下,否认又显得太刻意,像个被戳穿的骗子。社畜三年练出的应急反应再次上线,他猛地从柱子后跳出来,拍着胸口做出受惊的样子:“福伯?您老怎么在这儿?吓我一跳!”

沈砚故意把“吓我一跳”喊得格外响亮,脚步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石灯笼,灯笼里的烛火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我……我刚从饭厅出来,想回耳房睡觉,这黑灯瞎火的,没瞅见您在这儿。”

福伯转过身,月光刚好照在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藏着看不清的情绪。他手里的龙头拐杖轻轻点着青石板,“笃笃”两声,像敲在沈砚的心跳上。“沈姑爷倒是勤勉,这时候还在外面溜达。”

“不是溜达,是尿急。”沈砚赶紧接话,顺势往茅房的方向指了指,脸上挤出尿急的窘迫,鼻尖还故意抽动了两下,“耳房的恭桶满了,想去找个干净的……您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不经冻,总不能夜里跑院里解决不是?”

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为什么在这儿,又显得狼狈不堪——他算准了福伯这种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最不屑于跟晚辈计较这种“腌臜事”。

果然,福伯的眉头皱了皱,往后退了半步,藏在袖袍里的手似乎往腰间缩了缩,像是怕被“尿急”的晦气沾到。“侯府不比乡下,夜里忌讳多,早点回去歇着吧。”他顿了顿,拐杖又往地上敲了敲,石屑被震得跳起来,“尤其是别往西边走,那边的狗凶得很,是前几年从边关带回来的军犬,咬了人可没人管。”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西边?他刚才看见黑影消失的方向,正是西边的月亮门。这哪是提醒,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像在说“再往前一步,被咬死了活该”。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福伯提醒。”沈砚点头如捣蒜,转身就往耳房跑,脚步快得像身后真有狗追,连茅房的借口都忘了圆。跑到拐角处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福伯的身影还立在廊柱旁,像尊沉默的石像,拐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蓄势待发的蛇。

沈砚反手推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的起伏比被赵虎用藤鞭抽时还剧烈。刚才那几分钟,比面对甲方爸爸的无理要求还让人窒息。福伯绝对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却没当场戳穿——这比直接动手更让人毛骨悚然,像猫捉老鼠时故意松开爪子,看猎物慌不择路的样子。

“这老狐狸……”沈砚喘着气骂了句,手往怀里一摸,才发现刚才太紧张,把早上福伯给的肉包子揣在了怀里,现在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狠狠咬了一大口,肉汁溅在嘴角,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穿越到这侯府,处处被人当猴耍,连只鸡都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现在又撞见这种掉脑袋的秘密,退缩只会死得更快。沈砚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被激了起来——他非要弄清楚,这靖安侯府到底藏着什么鬼!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院子里的脚步声稀疏下来,只剩下巡逻护卫的甲叶摩擦声。沈砚吹熄油灯,摸到窗边,撩开条缝往外看。护卫换岗的间隙,西边的月亮门处空无一人,只有两盏气死风灯在风里摇晃。

就是现在。

他屏住呼吸,像只偷油的耗子溜出耳房,贴着墙根往西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吓得他好几次停下来捂嘴,心脏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西边果然有个养狗的院子,老远就听见狗吠声,“汪汪”的叫声里带着股狠劲,还有护卫的呵斥声:“叫什么叫!再叫宰了你们下锅!”

沈砚绕到院后的柴房,借着柴火垛的掩护往里看——十几只黑背狼狗被粗铁链拴着,个个眼神凶狠,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滴,铁链子磨得“哐当”响。这哪是看家护院,简直是军队配置,比他老家动物园的狼看着还凶。

他正看得发愣,忽然听见柴房另一头传来动静,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沈砚赶紧缩到柴火堆后面,透过枯枝的缝隙一看,只见个黑影从狗院的墙头上翻了进来,动作轻盈得像片叶子,落地时甚至没带起雪尘。

是刚才跟福伯说话的那个黑影!

黑影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右手捂着左臂,似乎受了伤,深色的夜行衣上有块地方颜色更深,像是血迹。他没理会狂吠的狼狗,径直往狗院深处的一间小屋走去,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油香顺着风飘过来,是肉腥味。

沈砚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他悄悄跟了过去,躲在小屋窗下的阴影里,窗纸破了个洞,刚好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在翻东西。过了一会儿,黑影走了出来,手里的油纸包空了,身上却多了件黑色的披风,兜帽压得很低。他刚要翻墙离开,突然停住脚步,对着空气说:“出来吧,别躲了。”

沈砚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被发现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逃跑路线,准备往狗群里钻(虽然这主意蠢得要死)。

他正想撒腿就跑,就看见另一道身影从老槐树后走出来,手里还提着根鞭子,居然是赵虎!

“东西拿到了?”赵虎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嗯,”黑影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喘息,“福伯说的没错,忠勇侯府果然在狗食里加了料,是种慢性毒药,再喂三天,这些狗就站都站不稳了。”

赵虎的声音沉了下来,像块石头砸进冰水里:“这群杂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当我们靖安侯府是软柿子?”

“别冲动,”黑影说,抬手按住赵虎的肩膀,“福伯让我们先忍着,等拿到确凿证据,连人带物证一起禀报侯爷,到时候看陛下怎么处置他们。”

“知道了。”赵虎的语气缓和了些,但拳头还是攥得咯吱响,“你伤怎么样?是忠勇侯府的人干的?”

“没事,小伤。”黑影摆了摆手,“刚才在墙头被暗箭擦到了,不碍事。对了,那个赘婿……”

“沈砚?”赵虎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溅在雪地上,“一个废物而已,不足为惧。今天早上还被我罚劈柴,劈断了三根斧头柄,蠢得像头猪。”

“福伯好像有点在意他。”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在意他?”赵虎不屑道,“怕不是看他太蠢,怕他坏了咱们的事吧。放心,我会盯着他的,要是敢乱逛,我打断他的腿!”

黑影没再说话,翻上墙消失了,动作快得像只蝙蝠。赵虎瞪了狗院一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也转身离开了,软藤鞭在手里甩得“啪啪”响。

沈砚躲在阴影里,后背全是冷汗,连裤脚都被浸湿了。忠勇侯府?加料?原来侯府的死对头是忠勇侯?那只黑鸡啄经卷,难道也是因为经卷被人动了手脚,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柳承毅昨天为了鸡发火的样子,拍着桌子喊“丢了侯府的脸”,还有福伯护着鸡时说的“通人性”——这哪是小题大做,分明是借机演戏给外人看,暗地里却在查细作!这一家人,果然个个都是戏精,演技比他公司年会的小品演员强多了!

沈砚悄悄溜回耳房,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团被猫抓过的毛线。现在他终于明白柳清鸢为什么说“侯府的水很深”,也明白福伯为什么警告他“别乱逛”。他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只有他这个外来者,还傻乎乎地不知道规则,差点被当成弃子吃掉。

“不行,我得找机会跟柳清鸢聊聊。”沈砚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床板。现在看来,柳清鸢虽然脾气臭得像陈年酸菜,但至少对他没有恶意,说不定能从她嘴里套出点话——当然,得找个她心情好的时候,不然被她扔出去就惨了。

天快亮时,沈砚才迷迷糊糊睡着。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被外面的打更声吵醒了,“梆梆”两下,是四更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挣扎着爬起来——今天还得去练武场受虐,赵虎那厮指不定又想了什么新花样折腾他。

刚到练武场,就看见柳云舟站在那里,穿着身宝蓝色劲装,手里拿着把长剑,剑穗上的明珠在晨光里闪着光。他背对着沈砚,听见脚步声,猛地转过身,眼神不善地盯着他,像只炸毛的猫。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怎么来了?难道是昨天没骂够,今天想换个方式找茬?

“沈砚,”柳云舟开口,语气比昨天更冲,像是吃了枪药,“听说你昨天跟我姐讨论兵法?还懂《孙子兵法》?”

“略懂一点。”沈砚不想惹事,含糊道,心里却在嘀咕:这消息传得够快的,怕不是柳清鸢故意说出去的?

“略懂?”柳云舟冷笑一声,把剑往地上一戳,剑尖插进雪地里半寸多深,“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借着讨论兵法接近我姐吧!我告诉你,我姐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东西,别做梦了!”

沈砚:“……”

这柳云舟的脑回路是不是被门夹了?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宁愿去跟赵虎练扎马步,也不想跟这中二少年掰扯。

“二公子想多了,我只是跟大小姐请教问题。”

“请教问题?”柳云舟把剑拔出来,挽了个剑花,动作花哨得像唱戏,“我看你是欠揍!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们柳家的人,不是你能随便惦记的!”

说着,他剑尖一挑,就朝沈砚刺来。剑锋带着冷风,看着还挺唬人,但沈砚一眼就看出破绽——这小子的剑法全是花架子,力度虚浮,连最基本的“力从腰发”都不懂。

沈砚吓得赶紧往后躲,还好柳云舟的剑法看着花哨,实战经验为零。但饶是如此,沈砚也被逼得连连后退,好几次差点被剑划伤衣袖,看得旁边的护卫都捏了把汗,却没人敢上前劝——毕竟是二公子和姑爷,哪头都不好得罪。

“柳云舟!你干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像冰棱敲在玉盘上。

柳云舟的动作顿住了,剑尖离沈砚的胸口只有寸许。沈砚趁机躲到一边,喘着粗气一看,柳清鸢正站在练武场门口,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手里还拿着那本没看完的《孙子兵法》。

“姐,你怎么来了?”柳云舟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像被戳破的气球,手里的剑都差点掉地上。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他杀了?”柳清鸢走进来,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柳云舟,“谁让你在练武场私斗的?侯府的规矩都忘了?还是觉得爹的鞭子不够疼?”

“我……”柳云舟想辩解,脸涨得通红,“我是看不惯他……”

“看不惯也得忍着!”柳清鸢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压人的气势,“沈砚是爹招进来的姑爷,是你的姐夫,轮得到你教训?给我回去!抄一百遍家规!不抄完不准吃饭!”

柳云舟还想说什么,看到柳清鸢那要杀人的眼神,只能悻悻地收剑,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沈砚一眼,像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沈砚松了口气,看向柳清鸢,心里有点感激:“谢了。”

柳清鸢没理他,转身就要走。

“清鸢,”沈砚赶紧喊住她,心脏跳得有点快,“我有话跟你说。”

柳清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眉峰挑了挑:“什么事?”

“我……”沈砚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直接问她侯府是不是在查忠勇侯府的细作?会不会太唐突?万一她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有话快说,我没时间跟你耗。”柳清鸢皱了皱眉,显然没耐心了。

“我想问……”沈砚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眼睛紧紧盯着她,“那只鸡,到底是什么来头?”

柳清鸢的眼神瞬间变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瞳孔猛地收缩,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突然闯入的奸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沈砚假装随意地说,手却在袖袍里攥紧了,“昨天听护卫说,它能揪出细作,是不是真的?”

柳清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有点冷,像冬日湖面的冰裂:“你倒是挺会打听。怎么?觉得它比你厉害?还是觉得我们侯府的事,都该让你知道?”

“不是,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柳清鸢打断他,步步紧逼,披风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积雪,“觉得我们侯府藏着秘密?觉得我爹我娘还有福伯,都在瞒着你什么?沈砚,我警告过你,别管不该管的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眼神里的警告像淬了毒的针:“再乱打听,下次柳云舟的剑,可就没这么好躲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披风的一角扫过沈砚的胳膊,带着点凉意,像条小蛇。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柳清鸢的反应,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那只鸡确实有问题,侯府也确实在查细作。但她的警告,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触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像摸到了烧红的烙铁。

赵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趴下:“沈姑爷,发什么呆呢?该扎马步了!今天加量,扎一个时辰!”

沈砚回过神,看着赵虎那张带着刀疤的脸,突然觉得,这护卫头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他的敌意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像其他人,笑里藏着刀。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雪地里,摆出扎马步的姿势。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沈砚知道,从他决定探寻真相的那一刻起,平静的日子就结束了。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像在刀尖上跳舞。

但他别无选择。要么被当成傻子耍一辈子,要么就闯进去,看看这侯府的真相,到底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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