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快。”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降下一半的车窗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将林枫从绝望的深渊拉回现实。
是那个灰夹克男人！市委信访办门口那个深不可测的“交易者”！
他怎么会在？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到底是来救场的，还是来…收割成果的？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林枫的大脑，但身后越来越近的搜捕声和犬吠已经容不得他细想。这是一线生机，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但他别无选择！
“走！”林枫猛地一拉还在发懵的陈浩，两人踉跄着扑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从内部打开，林枫和陈浩几乎是滚了进去。车内灯光昏暗，只能看到驾驶座上灰夹克男人冷硬的侧脸轮廓和后座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趴下！别抬头！”灰夹克男人冷喝一声，猛地踩下油门。
轿车如同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加速，迅速驶离厂区边缘，汇入外面的车流。几乎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几辆闪着警灯（或许是伪装的）的车辆呼啸着冲到了防空洞出口，徒劳地照射着空荡荡的荒地。
车内，林枫和陈浩惊魂未定地蜷缩在后座地毯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东…东西呢？”灰夹克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林枫下意识地捂紧了内衣口袋里的U盘，没有立刻回答。信任的裂痕已经产生，他无法判断对方是友是敌。
“给我。”灰夹克男人的语气加重了一丝，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那不是你们能处理的东西。留在手里，只会给你们招来杀身之祸。”
“给你可以。”林枫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但你得告诉我，你是谁？代表谁？拿了东西想干什么？”
灰夹克男人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小子，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把东西交出来，然后忘记今晚的一切，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
“如果我们不呢？”林枫倔强地反问。
车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直沉默坐在副驾驶的那个模糊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灰夹克男人沉默了几秒，忽然，车子一个急转弯，驶入了一条僻静的小路，然后猛地停在了路边一个废弃的仓库前。
“下车。”他冷冷道。
林枫和陈浩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大作，但还是硬着头皮下了车。灰夹克男人和那个副驾驶的人也下了车。借着月光，林枫看清了那个一直沉默的人——大约三十多岁，面容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站姿挺拔，带着一种受过特殊训练的气质。
“东西。”灰夹克男人伸出手，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林枫身上。
林枫咬着牙，大脑飞速运转。硬抗肯定不行，对方显然不是善茬。交出U盘，所有努力前功尽弃，而且无法保证对方会用它来对付郑宏远，还是反过来销毁它？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仓库阴影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冷静的声音：
“把东西给他吧，林枫。他是‘审计署特派办’的同志。”
苏正平教授！
只见苏正平从仓库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看向灰夹克男人，点了点头：“老李，辛苦你了。”
审计署特派办？！林枫心中巨震！这是直接隶属中央，负责审计监督各级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事业单位的强力机构！他们怎么会插手地方上的事情？而且还如此隐秘？
灰夹克男人“老李”看到苏正平，紧绷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公事公办：“苏教授，东西必须立刻由我们接管并进行专业处理。程序不能乱。”
“我明白。”苏正平看向林枫，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和不容置疑，“林枫，相信组织。把U盘交给李同志。里面的东西，涉及的可能远不止郑宏远个人的问题，甚至可能牵扯到更高层面的系统性金融风险和国有资产流失，必须由专业部门依法依规处理。”
更高层面？系统性风险？国有资产流失？
这些词让林枫意识到，他无意中捅开的，可能是一个远超想象的马蜂窝！郑宏远的案子，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不再犹豫，从内衣口袋掏出那个滚烫的U盘，郑重地交给了灰夹克男人老李。
老李接过U盘，仔细检查了一下，放入一个特殊的金属屏蔽袋中封好，然后对苏正平点了点头：“苏教授，感谢配合。后续事宜，我们会按程序办理。这两个孩子…”
“我会处理。”苏正平接口道，“保证他们的安全，并做好疏导工作。”
老李不再多说，和那个鹰眼男子转身上车，黑色轿车迅速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仓库前，只剩下林枫、陈浩和苏正平三人。
“苏教授…这到底…”林枫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苏正平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我也是刚刚接到更高层的通气才知道。审计署早就注意到本省部分企业与境外资金异常流动的问题，宏远集团是重点观察对象之一，但一直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你们这次拿到的U盘，里面的‘特别账户’和境外资金往来，很可能就是关键突破口。所以，他们必须第一时间介入，确保证据链的完整和安全。”
他看向林枫和陈浩，眼神复杂：“你们俩…立了大功，但也捅破了天。郑宏远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狗急跳墙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彻底消失一段时间。”
“消失？”林枫一愣。
“我已经安排好了。陈浩，你父母那边我会去解释，他们会以为你参加了一个封闭式计算机竞赛集训。林枫，你跟你父母就说学校组织优秀学生去南方兄弟学校交流学习。”苏正平的安排滴水不漏，“我会送你们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能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林枫的预料。他没想到会直接惊动中央层面的力量，更没想到自己和陈浩需要立刻转入“地下”。
但这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没有时间告别，甚至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林枫和陈浩被苏正平用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连夜送往市郊一个保密级别很高的干部培训基地，住进了一间僻静的单人宿舍。他们的bp机和任何通讯工具都被暂时收缴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却又暗流汹涌。
林枫和陈浩被完全隔离，无法得知外界的任何消息。这种与世隔绝的等待，漫长而煎熬。他们只能通过送饭工作人员偶尔流露出的细微表情，猜测着外面的惊涛骇浪。
直到第三天晚上，苏正平才风尘仆仆地再次出现，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中却有着一丝振奋。
“基本确定了。”苏正平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林枫和陈浩屏住了呼吸，“U盘里的财务数据和录音，经过初步审计和技术恢复，证据链相当完整。那个‘特别账户’涉及的资金规模高达数十亿，流向多个境外空壳公司，最终用途不明，涉嫌严重的经济犯罪和洗钱行为。强拆录音也已被技术手段强化，可以作为辅证。”
数十亿！林枫倒吸一口凉气！这数字远超他的想象！
“郑宏远和赵副总呢？”林枫急切地问。
“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苏正平沉声道，“审计署联合纪委、公安部成立的专案组直接动手，速度很快，没给他们反应时间。宏远集团及相关企业已被查封，账户冻结，开始进行全面审计。”
赢了？就这么赢了？林枫感到一阵恍惚，仿佛不敢相信。那个看似不可一世的商业帝国，竟然真的因为一个U盘而开始崩塌？
“但是，”苏正平话锋一转，脸色再次变得凝重，“事情还没完。郑宏远态度强硬，拒不配合调查，很多关键问题避重就轻。他似乎在拖延时间，或者说…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林枫的心又提了起来。
“而且，”苏正平压低了声音，“根据初步审计发现，宏远集团与本市几家城市商业银行以及省信托公司的资金往来异常密切，存在大量违规担保和贷款。一旦宏远系彻底崩塌，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触发地方性的金融风险！这才是上面最担心的问题！”
金融风险？！林枫瞬间明白了郑宏远有恃无恐的原因！他是在用自己的体量绑架地方经济，赌国家不敢让他轻易倒下！
“那怎么办？”
“专案组正在全力评估风险，制定预案，既要打击犯罪，又要最大限度避免系统性风险。但这需要时间。”苏正平眉头紧锁，“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郑宏远拖延越久，变数就越大。我们必须找到更能一击致命的证据，或者…撬开他的嘴。”
更能一击致命的证据？林枫陷入了沉思。U盘里的东西已经如此惊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致命？
忽然，他想起之前和苏正平的谈话，想起郑宏远起家的原罪…
“苏教授，”林枫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您之前说过，郑宏远起家靠地产，过程不干净。U盘里提到了强拆，但这只是冰山一角。他早期拿地，那么多项目，难道每一次都天衣无缝？那些被他打压、驱逐、甚至…消失的竞争对手呢？那些被迫签下不平等协议的村集体呢？会不会有…纸质的、原始的、他自以为早已销毁的协议或者记录？”
苏正平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你是说…寻找他过去的‘旧账本’？”
“对！”林枫越说思路越清晰，“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以郑宏远多疑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完全信任电子设备，更不会轻易销毁，很可能会有一个物理意义上的‘黑账本’，藏在某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有道理！”苏正平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办公室？家里？银行保险箱？都有可能！但搜查需要手续和时间，而且很容易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基地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对苏正平低声道：“苏教授，外面有位女同志找您，说是您家的保姆，有急事。”
保姆？苏正平家的保姆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苏正平皱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变得极其古怪，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厚厚的牛皮纸笔记本。
“怎么了？”林枫察觉到他神色异常。
苏正平举起那个笔记本，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我家保姆送来的…她说，是整理我家老爷子（苏正平父亲）遗物时，在一个旧书箱夹层里发现的。老爷子生前是市档案馆的退休干部…”
他缓缓翻开笔记本。
林枫和陈浩凑过去一看，只见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时间跨度从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期，记录着一笔笔看似普通的土地交易、项目审批，但背后却标注着一个个代号和令人触目惊心的资金数字、以及一些模糊的人名缩写（其中频繁出现ZhY、ZJF），还有几处潦草地写着“已处理”、“无后续”等字样。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本…某个知情人的私人工作笔记？！记录了大量未经正常程序的灰色交易！
而苏正平的父亲，那位沉默寡言的老档案馆员，他怎么会留下这个东西？他当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笔记…”苏正平的手指颤抖着点在其中一页记录上，声音干涩，“这笔土地转让…对应的项目，就是郑宏远发家的第一个楼盘…‘宏远花园’！这上面的代号和数字…和U盘里那个‘特别账户’早期的几笔大额进账…时间和金额完全对得上！”
林枫和陈浩瞬间屏住了呼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宏远寻找多年的、可能记录着他最初原罪的“黑账本”，竟然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了苏正平父亲遗留下的笔记本里！
这本意外出现的笔记本，和U盘里的电子证据相互印证，形成了完美的证据闭环！足以将郑宏远彻底钉死！
“太好了！这下他再也无法抵赖了！”陈浩兴奋道。
苏正平却死死盯着那本笔记，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反而变得更加苍白，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向林枫，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声音嘶哑：
“不对…这笔记出现的时间…太巧了…”
“就像…是有人算准了一切，特意在这个时候…”
“把它送到我们手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