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观察孔透出的橘红火光在齐铁军脸上跳动,他左手指尖压着千分表表盘,指针在0.05毫米刻度线上颤抖。炉内玻璃液表面浮着一层灰白泡沫,像煮沸的豆浆结出的腐皮。“氧化铝沉底了!”王海哑着嗓子吼,脖颈冻疮结痂处随吼声崩裂渗血,血珠滴在炉温记录本“1580c”的数字上,洇成紫黑色。
窗外咸湿海风卷着柴油味灌入车间,陆文婷的莱卡镜头对准炉壁热电偶接口——水汽在陶瓷套管凝成水珠,正顺着螺纹缝隙渗入接线盒。暗房冲印的照片上,水痕在电路板铜箔间蔓延成溃烂的叶脉。
赵红英踹开车间铁门,肩头麻袋砸地溅起白灰。袋口散出广西河池的高岭土,土腥味瞬间压过玻璃焦煳气。“钦州瓷厂的压箱底货!”她指甲缝嵌满红泥,抓起土块砸进取样勺,“含铝量够填三个熔炉!”
沈雪梅的铝饭盒“哐当”扣在控制台。盒里不是碘酒棉球,而是半盒混着铁屑的机油。她蘸油抹在炉门石棉绳上,火焰舔舐处嘶嘶作响——1958年秦大福手写的高炉密封法在油膜下重现。王海突然抢过油盒,将机油泼向炉底通风口!
“你疯——”
火焰“轰”地窜高三尺!黑烟裹着铝粉味炸开!
炉内灰白泡沫瞬间消散,玻璃液露出澄澈琥珀色。千分表指针稳稳停在绿色公差区。
林老板的奔驰碾过厂区积水停在炉前。港方工程师的镀金游标卡尺卡在刚成型的玻壳边缘:“弧度超差0.1毫米!”卡尺反光映出他冷笑的嘴角,“按合同,整炉料报废。”
赵红英抓起沾泥的工装下摆擦玻壳水渍:“蛇口空气盐分比合同高十倍!你们湿度计准吗?”
话音未落,车间顶棚铁皮接缝“啪嗒”滴落水珠,正中玻壳测温点。冷却中的玻璃“滋啦”爆开蛛网纹!
陆文婷的铅笔尖戳破湿度记录纸:“海雾含氯离子腐蚀热电偶——测温偏差2.3c!”她掀开苏联手册附录页,西伯利亚冻土区设备防潮数据被红笔圈出。
子夜暴雨抽打着厂房屋顶。赵红英蜷在解放车驾驶室,车灯照亮雨幕中佝偻的身影——老陶工黄伯正用柴刀劈削红泥柱,泥屑飞溅如星。
“明代景德镇龙窑的法子!”黄伯嘶吼着将泥柱塞进齐铁军手里。泥柱顶端削出三十度尖角,底部刻着螺旋凹槽——竟是柄泥制刮刀!
熔炉前,齐铁军将泥刀探入观察孔。高温瞬间烤红泥刃,他手腕急转!泥刀在玻璃液面划出弧形轨迹,浮渣被螺旋凹槽卷吸吞噬!玻壳在模具内凝固时,表面光洁如镜。
港方工程师的卡尺再次卡上玻壳边缘。游标死死咬住0.02毫米刻度线,再也挪不动分毫。
水痕终章
首批合格玻壳装箱时,王海晕倒在测温仪旁。沈雪梅掀开他脖颈纱布——冻疮溃烂处覆着层灰白硬膜,像熔炉结渣的微缩景观。
林老板签收单甩在集装箱上:“下批货湿度再超标,用你们厂抵债!”
赵红英抓起把高岭土拍在签单空白处,泥手印裹着海腥气:“拿这个抵!够糊十个林老板的嘴!”
卡车驶离厂区,泥手印在晨光中干裂翘边。齐铁军站在车间门口,左臂悬吊带被海风鼓荡。他脚下积水映出陆文婷莱卡相机的反光——镜头正对准熔炉壁上那柄已烤成陶俑的泥刀。刀尖残留的玻璃渣,在曙光中亮如新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