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备薄酒,
还请入城一叙。
当夜宴开帅府,
虽无江南时鲜,
却见多年陈酿启封。
琥珀光映着案头舆图,
两军将校举觞共议辽东局势。
面对高干的敬酒,周瑜毫不推辞,举杯畅饮。元才将军,公孙康之事我已尽知。
如今天子诏令已下,将军升任幽州牧,公孙康叛逆之罪确凿无疑。
依我看来,那公孙康此刻必是暴跳如雷。
不知近 可曾再给将军寄信?
公瑾先生真乃神机妙算!
高干先是一怔,随即应道:
事发后确有几封书信,皆是些无用之言,不读也罢。
此言差矣。
周瑜微微一笑,
善战者必察秋毫,方能洞悉先机。
将军眼中无用之信,或许正是破敌关键。
高干面露讶色,见周瑜如此坚持,便从怀中取出三封信递上:
请先生过目。
多谢。
周瑜拆开信件浏览,忽然问道:
没想到他连写三封,不知所言为何?
高干略显尴尬:
尽是些粗鄙之语...
周瑜仔细一看,果然满纸污言秽语,别说军情线索,就连通读都颇为费力。
想来也是,在公孙康眼中,高干出身名门,又与袁氏联姻。
袁氏覆灭后,高干自称未降刘备,任谁都会认为他与刘备有隙。
谁知刚收到结盟书信,转眼就被出卖,难怪公孙康怒不可遏。罢了。
周瑜揉了揉太阳穴,
公孙康仍在气头上。
若他能冷静行事,我们再作打算;若一味意气用事,正好趁机直取辽东。
先生高明!
高干爽快说道,
北平现有精兵两万,随时听候调遣。
周瑜精神一振,
得将军相助,公孙康不过插标卖首尔!
有劳先生了。
高干诚恳拱手,
未得平原回信时, 夜忧虑。
如今见到先生,总算安心。
说句心里话,平原诸多良将,我最盼望就是先生前来。
周瑜略感意外:
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将军青眼。
只是好奇,将军为何对我格外看重?
高干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先生何出此言!
在下可是将先生视为至交啊!
咱们,可都是宁折不弯之人!
周瑜:......
......
妙极妙极......
面对高干的盛情,周瑜只得挤出几分尴尬笑意应和。
好一个高元才!
周瑜此刻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厮对他如此关怀备至,兵马粮草应有尽有,原来真将他周瑜当作同道中人了!
弄清来龙去脉后,周瑜一时啼笑皆非。
转念一想,高干的念头倒也合乎情理。
若说高干归降,他自己断然否认;若说他毫无此意,其所作所为又与归降无异。
再看周瑜,若论归降,确实没有这般说法;但若说他没有归顺之心,又怎会从平原城率军远赴幽州?
故而高干视他们为一丘之貉,倒也无可厚非。
周瑜暗自调息,告诫自己莫要动怒。
自打到了平原城,他便察觉此地与江东截然不同。
生活日久,周瑜发现自己从未因军国大事动气,反倒常被琐事惹得火冒三丈,与在江东时完全相反。
究其根源,还是平原城那群以李伯川为首的混账东西,遇正事个个明察秋毫,碰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却非要气死人不偿命。
原以为此次出征辽东能暂离李佑那厮,谁料躲开李伯川,又碰上高元才,果真是物以类聚,一个比一个荒唐!
承蒙将军厚爱!
周瑜再度拱手,既如此,还请将军与我同心协力,先定辽东!
高干兴致勃勃,提起酒坛为二人续满杯盏。
宾主尽欢之际,忽有传令兵疾步入厅:
辽东公孙康遣其弟为使抵达北平,现携护卫一名候于厅外,并有书信呈上!
高干一怔,下意识看向周瑜。
见其微微颔首,方安心令士卒呈上书信。
匆匆览毕,高干神色变幻,当即递与周瑜。
后者扫过字里行间,已窥得其中关窍。
此信与前几封迥异,通篇都在彰显公孙家镇守辽东之功,更极力否认叛汉罪名,字里行间皆在示弱求和,欲向高干——实则是向周瑜讨个两不相犯之策。
先前公孙康暗中勾结高干,固有私心,更因曹操陈兵并州虎视眈眈。
若曹刘交战,他自可趁幽州混乱渔利。
可如今刘备未与曹操交锋,先与他兵戎相见,这绝非公孙康所愿。
当今天子式微,诸侯割据。
纵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刘备虚应故事,借口辽东险远、粮饷不继而退兵,即便曹操也无可奈何——谁让幽州是玄德公的地盘呢?
公孙恭这趟行程,分明不是出使而是服软!
高干轻叹一声,
公孙康还是不了解玄德公的性情,
危害大汉之事,天下诸侯或许能忍,但唯独玄德公绝不容许。
公孙恭此行,恐怕只能空手而回了!
周瑜听到高干这番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成天嚷着没投降,可玄德公叫得比谁都亲热。
略作思索,
周瑜指尖轻轻摩挲信纸,低声道:
看来公孙康的怒火总算消退了,可惜......现在才清醒,未免太迟了。
放下信纸,他目光锐利如刀——莫说刘备不可能答应,单是他周瑜这一关,公孙康就过不去!
统领如此精锐之师远征,若连场像样的仗都不打就撤军,不用旁人议论,他自己就得窝囊死!
此战,
非打不可!
灵光一闪,周瑜当即转向高干:
元才将军,我有一策,不知你可愿细听?
当真?
高干闻言大喜,立刻凑近细听,
先生此计甚妙!有先生在,何愁辽东不平!
说罢,
高干立即派人前去迎接公孙恭,
入厅议事!
周瑜冷笑一声,
这次不让你栽个大跟头,我周瑜就算白来一遭!
另一边,
公孙恭被引入厅内,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卫——实则是公孙安插的眼线,专为监视这位弟弟在北平的一举一动。
无奈,
公孙康膝下二子公孙晃、公孙渊尚且年幼,唯有这个弟弟可用,却也不得不防!
对这护卫,
高干与周瑜心照不宣地视若无睹,任其随行入殿。
莫说公孙恭,连那护卫都暗自诧异。
深呼一口气,
公孙恭正要拱手行礼,周瑜却已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搂住:
可把公孙先生盼来了!
这......
公孙恭愣住,略显尴尬地挣脱,再次拱手:
在下与先生初次相见,尚未请教名讳。
先生这般热络,实在令公孙恭惶恐。
周瑜故作惊讶地打量他,
先生为何突然见外?莫非......
说着斜瞥那护卫,顿时作恍然状,
放肆!
何人胆敢擅闯宴席?拉出去杖责三十!
遵命!
两名兵士陡然现身,不容分说便将那人架了出去,根本不给公孙恭开口机会。
随即,
周瑜轻拍双手,
对公孙恭展颜一笑:
先生!
请上座!
公孙恭:......
宴厅内歌舞升平,众将开怀畅饮,唯独一人愁眉紧锁坐在周瑜身旁,正是奉公孙康之命出使北平的公孙恭!
此刻的公孙恭哪还有心思欣赏歌舞,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
周瑜的离间计简单至极,几乎明摆着告诉公孙恭“我就是要挑拨你们兄弟”
。
可偏偏公孙恭毫无对策,因为这计策虽直白却有效——关键不在他,而在辽东的公孙康!
那监视公孙恭的护卫足以证明:这对兄弟的情谊绝不如表面那般坚固。
周瑜故作热络的演技虽浮夸,但重点是要让护卫亲眼目睹。
护卫信不信无关紧要,他的职责就是将所见所闻禀报公孙康。
若他明理或能为公孙恭辩解,可三十军棍的仇已结下,岂会替公孙恭说话?不扭曲事实都算正直。
这顿打是周瑜刻意为之,与公孙恭无关。
但护卫奈何不了周瑜,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将恨意转嫁公孙恭。
人总爱为自己开脱——无缘无故挨打,怨自己更憋屈,怨周瑜又……于是公孙恭成了最佳迁怒对象。
这道理周瑜早洞悉,而苦思良久的公孙恭终于醒悟。
他面色惨淡道:“公瑾先生,你我素不相识,即便兄长暗中联络元才将军,也与我不相干,为何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