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正的血谏风波,在帝后二人的默契应对下,并未如旧派官员所愿那般掀起颠覆性的巨浪。李岩采纳了谭淼淼的建议,一方面以强硬态度处理赵文正后事,定性地为“狂悖犯上”,虽未过多追究其家族,却也狠狠打压了旧派借题发挥的气焰;另一方面,则通过掌控的舆论渠道,不断强调新政旨在“富国强兵”、“安养太上皇”、“惠泽黎民”,将“忠孝”的大旗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并未平息。旧派官员们虽然暂时不敢再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抗争,但消极怠工、阳奉阴违、在具体事务上设置障碍的手段却层出不穷。清丈田亩在京畿之地的试点工作,推进得异常缓慢,地方官吏各种推诿、资料“遗失”、甚至煽动不明真相的乡绅百姓抵触丈量。六部衙门的日常运转,也因许多中下层官员的“不配合”而效率低下。
旧派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没有我们,朝廷这台机器,转不动!
这一日,御书房内。
李岩看着各地呈报上来、堆满御案的奏章,其中大半都是诉说清丈困难、请求延缓,或者是一些部门因“人手不足”、“章程不解”而拖延政务的请示。他的脸色阴沉,手指在案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陛下,”新任户部侍郎墨衡与工部尚书张策联袂求见,两人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墨衡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疲惫与愤懑,“京畿三县的清丈工作,阻力极大。地方胥吏与豪强勾结,隐匿田册,甚至鼓动佃户阻挠丈量人员入场。我们带去的人手,既要应对技术问题,又要应付这些人为障碍,捉襟见肘。”
张策也补充道:“工部这边,一些旧有档案调阅困难,下面的人办事拖拉,新式农具推广、水利勘察的进度都受到了影响。他们不敢明着反对,却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快不起来。”
李岩冷哼一声:“他们这是在跟朕比耐心,看谁先撑不住。”他看向墨衡,“朕让你留意、储备的人才,情况如何了?”
提到这个,墨衡精神微微一振,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名册,躬身呈上:“陛下,臣正是为此而来。格物学堂第一期三百名寒门学子,已于上月完成所有课业与实务考核,成绩优异,随时听候陛下调遣,补充朝堂及各地方衙署!”
“哦?”李岩接过名册,迅速翻看起来。名册记录得极为详细,不仅有名姓、籍贯、年龄,更有在格物学堂期间,各项科目的考核成绩,以及参与的实务项目评价,比如“精于数算勘测”、“擅器械绘图”、“通晓农事水利”、“明律法章程”等等,分类清晰,评价中肯。
这格物学堂,乃是李岩还是靖王时,便借助“王府实业”的财力,由墨衡和张策暗中筹办。招收的皆是家境贫寒、有向学之心却无力科举,或是在某些领域有天赋的年轻人。所学并非传统的四书五经,而是由李岩定下大纲,墨衡、张策等人结合实际编纂的实用学科——数算、格物(物理)、简易化学、农工实务、地理勘测、律法基础、甚至包括一些简单的管理课程。
这些学子,就是李岩为改革准备的新鲜血液,是打破士族对知识和技术垄断的利器!
“三百人……”李岩沉吟着,目光锐利,“素质可能保证?要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可是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和老油条似的胥吏。”
“陛下放心!”张策接过话头,语气带着自豪,“这批学子,并非只知死读书。臣与墨大人按照陛下当初的指示,实行‘学用结合’。他们中有过半的人,参与过北境屯田的水利测量,或是京畿新农具的推广试用,或是‘王府实业’下属工坊的管理实践,甚至有人还跟着臣去过黄河险工段!或许他们文章写得不如科举出身的进士,但论及实干能力、对新政的理解和忠诚,绝非那些只会空谈的旧吏可比!”
墨衡也自信地补充:“而且,他们年轻,有冲劲,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利益牵扯,如同一张白纸,正可描绘新政的蓝图。更重要的是,他们深知自己的前程完全系于陛下与新政,忠诚度毋庸置疑。”
李岩合上名册,眼中终于露出了近些时日以来罕见的振奋之色。这三百人,就是他打破僵局的生力军!他们或许官职不高,但若将他们填充到关键的中下层岗位,比如户部的清丈小组、工部的技术推广队、甚至是地方州县的户房、工房等具体办事机构,就能像一颗颗楔子,打入旧官僚体系的内部,从根基上推动新政的落实。
“好!很好!”李岩站起身,在御书房内踱了几步,“这三百人,就是朕的‘启明种子’!”
他停下脚步,看向墨衡和张策,下达指令:“墨衡,你立即与吏部协调(吏部左侍郎已是寒门出身),根据这名册,结合京畿清丈试点和各部院急需人手的岗位,拟定一份详细的授职方案。职位不必求高,但务必放在能办事、能接触核心实务的位置上!尤其是户部的清丈团队和工部的技术推广队伍,要优先补充!”
“臣遵旨!”墨衡躬身领命。
“张策,”李岩又看向他,“工部要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将新式测量工具、标准化的丈量方法,对这些新晋人员进行一次短期强化培训,确保他们一到岗位,就能立刻上手!”
“是,陛下!工部早已准备多套方案,随时可以启动培训。”张策信心满满。
“记住,”李岩目光深邃,“将他们撒下去,不是让他们去和旧吏硬碰硬,而是要他们用专业的能力、更高的效率,去实实在在做出成绩!用事实告诉所有人,没有那些尸位素餐的老爷,朝廷的政务不仅能运转,还能运转得更好、更高效!”
“要让这三百颗种子,在旧土壤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片属于新朝的森林!”
“臣等明白!”墨衡与张策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使命感。他们知道,陛下这是要开始进行真正的、大规模的“换血”了。格物学堂多年的投入,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很快,一道道任命文书从吏部发出。三百名格物学堂出身的寒门学子,被迅速补充到了户部清丈司、工部将作司、京畿各县户房、工房等关键岗位,甚至有一部分被派往情况最复杂、阻力最大的地区。
这些年轻人的到来,如同一股清流注入了近乎凝滞的官僚体系。他们不懂也不屑于官场那套迎来送往、推诿扯皮,只知埋头做事,用着新式的工具和方法,效率远非旧吏可比。起初,旧派官员和胥吏们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些“匠徒”不成气候。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当格物学堂的学子用精准的测量,将豪强隐匿的田亩一一清查出来;当他们用高效的管理,将拖延已久的工程迅速推进;当他们对新政条款的理解和执行力,远超那些阳奉阴违的旧吏时,旧派们终于意识到,皇帝派来的这些年轻人,不是来混资历的,而是来真刀真枪夺权的!
朝堂之上,新旧力量的对比,正在这无声的渗透与反渗透中,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寒门储备,已亮出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