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蝼蚁的错觉
黑风熊王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不是肉体上的窒息，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更高层次存在完全碾压的绝望感。燧人氏那一步踏出，释放出的浩瀚威压，如同无形的天地牢笼，将它这太乙金仙境的“山岳”死死禁锢在原地，连动一根爪子都变得无比艰难。
它那双原本燃烧着毁灭欲望的血红巨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瞳孔剧烈颤抖着，倒映着墙垒上那个双手叉腰、一脸“你怎么这么蠢”表情的燧人氏。
“大…大…大……” 它巨大的熊嘴开合着，试图吐出那个让它魂飞魄散的称谓，但舌头像是打了结，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单音节。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汇聚成溪流，顺着扭曲的熊脸滑落，滴在脚下被它自己妖力震裂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甚至还冒起了几缕被吓出来的妖气白烟。
它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完了！踢到铁板了！不，是踢到不周山了！人族怎么会有大罗金仙？！还是三个？！（它感知到了有巢氏和缁衣氏同样深不可测的气息）情报有误！那只该死的狐狸误我！
墙垒上，燧人氏看着下方那抖得跟筛糠似的黑风熊王，愈发觉得无趣。他挠了挠自己如同火焰般赤红的短发，扭头对昊说道：“先知，这头笨熊好像吓傻了。你看它那熊样，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巢氏沉稳地点点头，声音如同岩石摩擦：“虚张声势，外强中干。” 他甚至已经开始评估，如果用这熊妖的皮毛来加固悬巢的屋顶，效果会不会比现在的兽皮更好。
缁衣氏则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怜悯：“修行不易，何苦来招惹是非。” 她已经在考虑，如果这头熊活下来，它那粗糙的皮毛能不能经过处理，编织成更耐用的毯子，毕竟个头够大。
而被妖王寄予厚望（或者说甩锅）的狐妖军师，此刻正蜷缩在一头野猪妖的屁股后面，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浑身抖得比它的熊大王还要厉害，心里已经把传播“肥羊”消息的同族骂了千万遍。
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混乱的妖军，那些之前还龇牙咧嘴的妖兽，此刻大多瘫软在地，呜咽哀鸣，少数还能站着的也是四肢发软，眼神涣散。他又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神识细细探查，确认再无其他埋伏或者后手。
最终，他的视线落回那尊僵立的“黑色山岳”身上，看着它那副滑稽的惊恐模样，心中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局已定的淡然。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任由那令人绝望的威压持续笼罩着黑风熊王和它的妖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在这一刻对于黑风熊王来说，流逝得极其缓慢而痛苦。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它感觉自己庞大的妖躯在那无处不在的威压下，正在一点点被压缩，妖魂都在哀嚎。它拼命地想要求饶，想要求得一线生机，但极致的恐惧扼住了它的喉咙，让它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它看着墙垒上那四个身影，尤其是那个被称为“先知”的年轻人（昊）。对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比燧人氏那狂野的威压更让它感到心悸。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漠。
终于，在它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妖魂时，那个年轻的“先知”缓缓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它耳中，也传遍了这片死寂的山谷：
“看来，你需要一个深刻的教训，来学会什么是敬畏。”
这句话如同赦令，又如同最终的审判，让黑风熊王浑身一个激灵。它不知道这“教训”是什么，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愉快。
然而，就在它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位大罗金仙一巴掌拍成肉泥，或者被那位“先知”用什么可怕的手段折磨时，燧人氏却打了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地对着昊说道：
“先知，跟这蠢货废话什么？直接宰了算了，正好给大家添个菜！这么大的块头，够吃好几顿了！熊掌可是好东西，听说大补！” 他说着，还舔了舔嘴唇，看向黑风熊王的目光，真的像是在打量一顿丰盛的美餐。
“轰——！”
燧人氏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在黑风熊王脑海中炸响！吃…吃了？！它堂堂黑风山妖王，统治一方数千载，今日竟要沦为这群…这群它视为血食的人族的盘中餐？！尤其是听到“熊掌”二字，它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的爪子缩回来，虽然在那恐怖威压下根本动弹不得。
极致的恐惧往往能爆发出极致的力量（或者说，极致的怂）。在“沦为食物”这个可怕前景的刺激下，黑风熊王终于冲破了那扼住喉咙的恐惧，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带着哭腔的哀嚎：
“饶命啊——！！！”
这一声嚎叫，可谓是撕心裂肺，情真意切，充满了对生命的无限眷恋和对熊掌分离的深切恐惧。它那庞大的身躯不再仅仅是颤抖，而是如同烂泥般，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五体投地，狠狠地趴伏在了地上，砸得地面都是一震。扬起漫天尘土。
“前辈饶命！先知饶命！是小熊有眼无珠！是小熊猪油蒙了心！是小熊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前辈虎威！惊扰了先知圣驾！小熊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它语无伦次，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贬低自己的词汇都用了出来，脑袋死死地抵着地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哪里还有半点之前那“蝼蚁”、“血食”的嚣张气焰？此刻它才真正是那只瑟瑟发抖的蝼蚁。
它甚至不敢抬头，只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继续哀求：“只求前辈和先知大发慈悲，留小熊一条贱命！小熊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不杀之恩！小熊…小熊肉糙，不好吃！真的！酸的！臭的！吃了会坏肚子！” 为了活命，它已经开始毫无底线地诋毁自己一身修炼数千年的“宝肉”了。
这前后反差巨大到滑稽的场面，让人族部落这边原本紧张肃杀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墙垒上的战士们面面相觑，看着下方那如同一座肉山般趴着、不停磕头求饶、还自称“小熊”的黑风熊王，都有些忍俊不禁。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像是会传染，很快，压抑已久的笑声便在各处响起，虽然很快被各队长瞪眼制止，但那种轻松的氛围已经取代了之前的悲壮。
燧人氏也被这头熊的怂样给逗乐了，他抱着胳膊，咧嘴笑道：“哟呵，现在知道叫小熊了？刚才不是挺横吗？还要吃童男童女？”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黑风熊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虽然脑袋还抵着地，但整个上半身都在剧烈晃动，“小熊那是放屁！是胡说八道！前辈您就当小熊是个屁，给放了吧！不，留下小熊！小熊有用！小熊力气大，能干活！能看门！”
它急中生智，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保住性命的价值——看门。
一直沉默的昊，此时嘴角也终于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他抬了抬手，示意燧人氏可以稍微收敛一下那令人窒息的大罗威压。
燧人氏会意，哼了一声，那笼罩天地的恐怖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锁定着黑风熊王，但不再让它有那种随时会被碾碎的感觉。
黑风熊王顿时感觉浑身一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它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虽然依旧趴着不敢动，但至少能顺畅说话了。
昊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决定它命运的力量：“燧人氏首领欲烤你食之，倒也省事。”
黑风熊王浑身一僵，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不过……” 昊话锋一转，“你既言有用，愿看门守户，戴罪立功……”
黑风熊王猛地抬头，巨大的熊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眼巴巴地望着昊，如同等待投喂的…呃，看门熊。
“先知！” 燧人氏有些不乐意了，“这蠢熊留着干嘛？一看就不聪明，说不定哪天又犯浑！”
昊看向燧人氏，微微一笑：“首领，杀了它，不过得一餐之食。留下它，我族便多一太乙金仙境的劳力，无论是搬运建材，开拓土地，或是日后应对其他麻烦，总比一具尸体有用。况且，经此一遭，它当不敢再有二心。”
他又看向有巢氏和缁衣氏：“二位以为如何？”
有巢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其皮毛血肉，终究是死物。活着的太乙金仙，价值更高。” 他已经开始考虑怎么给这头熊设计一套“工作装备”了。
缁衣氏也柔声道：“若能引导其向善，守护部落，亦是功德。”
昊点了点头，最后将目光投向下方眼巴巴的黑风熊王：“如此，便留你一命。”
黑风熊王如蒙大赦，巨大的脑袋再次“咚咚咚”地磕在地上：“谢先知不杀之恩！谢前辈不杀之恩！谢三位老祖不杀之恩！小熊一定好好看门！努力干活！绝无二心！”
它这“小熊”自称得是越来越顺口了。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昊的声音转冷，“为确保你忠心，需在你妖魂之中，种下禁制。你若忠心耿耿，自然无事。若有异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语气让黑风熊王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
“心甘情愿！小熊心甘情愿！” 黑风熊王忙不迭地答应。只要能活命，别说种禁制了，就是让它现在去把黑风山搬过来当投名状，它都愿意考虑。
燧人氏撇撇嘴：“算你这头笨熊走运。” 他虽然觉得烤了更痛快，但也认可昊的决定。
一场原本看似要血流成河、你死我活的危机，就在这充满反差和滑稽的氛围中，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接近了尾声。嚣张不可一世的妖王，变成了自称“小熊”、哭着喊着要给人族看大门的怂包。而人族部落，几乎兵不血刃，便收获了一个太乙金仙境的…苦力。
远处山丘上，那位麻衣老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淡漠的眼眸中，再次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他的目光在昊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望向那如同烂泥般趴伏在地的黑风熊王，手中的青木手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地面。
“以力慑之，以利导之，以制束之…此子，颇懂御下之道。”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人族…确与以往不同了。”
他微微颔首，身影在山风中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消失。山谷前的这场闹剧已然落幕，而他，似乎看到了更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