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金仙破境·哀鸣近
六圣归位，煌煌圣威如同六轮无形大日，高悬于洪荒天穹，其光辉洒遍诸天万界，重塑法则，定立纲常。初时那席卷天地的浩瀚波动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稳固的秩序感。天地间的灵气似乎都温顺了许多，按照某种新定的轨迹缓缓流淌，万物生息仿佛都被纳入了一个更加宏大而严密的框架之中。
悬巢城内，因圣人接连出世而引发的沸腾与喧嚣，在昊的严令与格物院体系的运转下，也逐渐归于日常的忙碌。只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敬畏，以及人族气运与人教气运紧密相连带来的那份踏实感，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族心底，成为了他们面对这个崭新且更加莫测时代的底气。
然而，对于端坐于格物院深处静室之中的昊而言，外界的纷扰与内心的振奋，都已被他强行压下。他深知，圣人时代的开启，既是人族的机遇，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想要在这洪流中护住人族，推行己道，自身实力乃是根本中的根本。
静室之内，阵法隔绝内外，唯有四壁月光石散发出恒定清辉。昊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眸微阖，面容平静如水。他身着一袭看似朴素的青色道袍，黑发以一根木簪随意束起，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已臻真仙巅峰，距离那不朽金仙之境，仅有一层薄如蝉翼，却又坚似神铁的壁垒。
他并未急于冲击关卡，而是将心神沉入体内，仔细梳理着近千年来的积累与感悟。
首先，是老子圣人那持续近千载讲道的余韵。那浩瀚道韵虽已退去，但其间蕴含的天地至理、阴阳变化、清静无为之意，早已如同春雨润物，悄然滋养着他的道基。尤其是最后关头，老子立人教，引动开天功德，那煌煌圣道与人族气运交织的宏大场景，更是为他推开了一扇窥见更高层次力量本质的窗户。他虽走科学大道，讲究实证与逻辑，但圣人对天地法则的运用与理解，其本身便是最高层次的“规律”体现，值得借鉴与反思。
其次，是立教成圣时，那磅礴人族气运的反哺。作为人族“圣师”，《格物初经》的着作者，格物院的创立者，他与整个人族文明的兴衰已然紧密相连。老子立人教，使人族气运有了圣人级数的镇压与引导，变得更加磅礴而有序。这股浩瀚气运流过他的身心，不仅冲刷着修为壁垒，更让他对“文明”与“个体”、“秩序”与“发展”有了更深切的体会。他的科学大道，归根结底是为了人道的昌盛，这股气运，便是人道对他最大的认可与支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科学大道”的系统性完善与升华。《格物初经》的编纂成功，不仅仅是一部着作的诞生，更是他自身道果的一次彻底梳理与凝聚。将零散的知识、现象、规律，整合成自洽的体系，定义核心概念，阐述内在联系，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他“以理性认知世界，以规律驾驭力量”道心的最好磨砺与印证。识海中那本虚幻的《格物初经》，便是他道基最直观的体现，此刻正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理性光辉。
三者交汇，如同三股性质不同却同样浩大的洪流，在他体内奔涌、激荡、融合。真仙巅峰的法力在这内外压力的共同作用下，被极致地压缩、提纯，向着某个更高的质变节点发起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
静室之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复明，日月交替，不知过去了多久。
燧人氏处理完器研部因圣人出世而积压的事务，习惯性地走到静室附近巡逻。他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乱发披散，唯有一双虎目，此刻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火爆，多了几分沉稳与关切。他感受着静室方向那隐隐传来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压抑而磅礴的气息，紧了紧腰间悬挂的、布满锤凿痕迹的玄铁令牌，心中默念：“圣师，定要成功啊！俺老燧还等着您带我们造出更厉害的家伙，让那些圣人门徒也不敢小觑咱人族呢！”
有巢氏则站在已初具规模的传法阁工地上，仰望着那已竖起主梁的宏伟框架。他粗糙的手掌抚过一根需要三人合抱的巨柱，感受着其中运用了“力矩”与“结构稳定性”原理的榫卯结构，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随即，他也望向静室方向，那平稳如山岳的气息，此刻也泛起丝丝涟漪。“圣师突破在即……待圣师出关，我人族便有金仙坐镇，在这洪荒，才算真正有了立锥之基。”他握了握拳，对身边的工匠低声道：“都仔细些！这里，将来是要传道授业，福泽万代的地方，不容有失！”
缁衣氏最为心细。她并未靠近静室，而是在抄经阁旁的药圃中，照料着那些她尝试嫁接、培育的灵植。她身着一袭月白长裙，身姿窈窕，举止优雅，指尖流淌着淡淡的生命气息。她时而抬头，望向静室上空那似乎因能量汇聚而微微扭曲的光线，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金仙之劫，虽无形，却最是凶险，关乎道心与道基……圣师之道，前所未有，此关怕是尤为艰难。”她轻轻摘下一片枯叶，心中祈祷，“望圣师能秉持格物之心，勘破虚妄，顺利晋升。”
静室之内，昊的眉头微微蹙起。
冲击金仙的过程，远比他预想的要……“嘈杂”。
并非法力不足，也非感悟不够。相反，三者汇聚的力量沛莫能御，那层境界壁垒在洪流冲击下，已然摇摇欲坠。
问题在于，随着他对天地法则的感知因冲击境界而无限放大、深化，那个自他苏醒以来便如影随形、曾一度因圣人讲道道韵干扰而稍显模糊的“声音”，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尖锐、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也不是能量流动的噪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宇宙本源层面的、持续不断的、宣告着终结与衰亡的悲鸣！是熵增定律在洪荒天地这个宏大系统上的直接体现！是万物从有序走向无序，从生机走向死寂的终极脚步！
在他极度敏锐的感知中，原本稳固、有序、充满了生机的天地法则，其底层竟仿佛布满了无数细微的“裂纹”，如同精美的瓷器内部蔓延的开片。这些“裂纹”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地、缓慢地扩张，散发出冰冷、虚无的气息。而那“宇宙哀鸣”，正是源自这无数“裂纹”的共鸣！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他隐约感觉到，六圣归位，以无上伟力梳理、稳固、甚至“加固”天地法则的行为，非但没有修复这些本源层面的“裂纹”，反而像是给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注入了一剂猛药，强行激发其最后的活力，使其表面看起来更加“健康”，实则加速了其内核的崩坏过程！圣人们的力量，如同最好的粘合剂，暂时维系着宇宙的形态，却也扼杀了某种潜在的、微弱的自我修复的可能，或者说，这种“修复”相对于整个宇宙的衰亡趋势，不过是杯水车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昊的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圣人出世，定立秩序，并非延缓了寂灭，反而是……加速了它？因为这种秩序，是基于当前宇宙框架的极致固化，它抑制了变数，消耗了本源，使得宇宙走向热寂的进程变得更加‘高效’？！”
这个认知，带着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冻僵他的道心。
就在他心神因这可怕的发现而产生剧烈波动，体内奔涌的洪流也因此微微一滞的刹那——
“咔嚓！”
一声清晰的、源于灵魂深处的破碎声响起！
并非境界壁垒破碎，而是他因《格物初经》成就而更加凝练的道心，在面对这终极的“虚无”与“寂灭”真相时，产生的一道裂痕！金仙之劫，无形无质，直指本心！若他无法接受这宇宙终将寂灭的“事实”，无法在绝对的“虚无”中找到自身“存在”与“奋斗”的意义，那么道心崩溃便在眼前！
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
昊的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苍白。那宇宙哀鸣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刺向他道心的裂痕，要将它彻底撕碎。
放弃吗？接受这注定的终结？既然一切终归于无，现在的奋斗又有何意义？
不！
就在道心即将被那无尽的虚无与绝望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猛地“看”向了识海中那本光芒似乎也因他的动摇而略显黯淡的《格物初经》！
《火篇》中，钻木取火，人族掌握的第一缕光明与温暖……
《力篇》中，杠杆撬动巨石，滑轮提升重物，人族以智慧克服力量的不足……
《动篇》中，那由圣人亲注的“惯性”道纹，象征着运动规律的普适与永恒……
还有，那远在万里之外的黑石部落，少年赵四依据经书造出的水车，那汩汩流向旱地的清泉，那部落族人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
一幅幅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心间流转。
那是文明的火光！是智慧的力量！是生命在绝境中寻找出路，在黑暗中创造光明的证明！
“宇宙或许终将热寂，万物或许终归虚无……”昊于心灵深处发出无声却无比坚定的呐喊，“但文明的过程本身！这求知的过程！这奋斗的过程！这用智慧与双手对抗熵增，创造秩序与美好的过程——其本身，就是意义！就是对抗终极虚无的唯一武器！”
“我的道，非是追求个人的永恒不朽，而是引领文明，格物穷理，尽可能延长这火光燃烧的时间，拓展其照耀的范围！即便最终难免熄灭，也曾照亮过黑暗，温暖过生灵，这——便是最大的意义！”
“轰隆——！！！”
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在他体内爆发！那道因认知绝望而产生的道心裂痕，非但没有扩大，反而在更高层次的明悟与坚定中，被瞬间弥合，并且变得更加晶莹剔透，坚不可摧！
与此同时，那积蓄到顶点的三重洪流，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阻碍！
昊的仙体骤然爆发出无穷无尽的纯净光辉！那是不朽的金性之光！是生命层次跃迁的象征！他的骨骼、血肉、经脉，乃至最细微的粒子，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改造，烙印上了不朽的道韵。神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扩张，瞬息间覆盖了万里、十万里、百万里……洪荒的山川河流、万物生息，乃至那更加幽深隐秘的法则脉络，都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映照在他的心田！
金仙之境！成！
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只要不是遭遇量劫或被更强者打杀，便可享无穷寿元！
然而，突破的喜悦，仅仅在昊心中持续了不到一息。
就在他彻底稳固金仙境界，感知能力达到一个全新高度的瞬间，那“宇宙哀鸣”也仿佛被放大到了极致！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化作了清晰无比、如同丧钟敲响在耳边的急促悲鸣！数据流在他脑中疯狂刷过，推算出的宇宙寿命，似乎因六圣的归位与他自身的突破（对能量的更深层次感知），而变得更加……短暂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已无刚刚突破时的璀璨神光，反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以及那沉静之下，难以掩饰的凝重与忧惧。
他抬起手，指尖有微弱的金仙法力流转，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翻江倒海的强大力量，却又仿佛能透过这力量，触摸到那支撑其存在的、正在不断衰败的宇宙根基。
“金仙……成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静室中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随即，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静室石壁，穿透了悬巢城，穿透了洪荒天地，看到了那无尽星辰背后，正在缓慢而坚定走向终点的宇宙本身。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吐露出了那令人心悸的感悟：
“圣人出世，宇宙……却似乎离寂灭更近了一步。”
静室之外，一直密切关注着此地动静的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股磅礴而稳定的金仙气息如同初升的朝阳般，自静室中弥漫开来！
“成功了！”燧人氏狠狠一挥拳头，脸上满是兴奋。
“太好了！”有巢氏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缁衣氏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甜美笑容。
他们为圣师的突破而欢欣鼓舞，为人族拥有了第一位金仙而激动不已。这意味着，人族终于有了在洪荒高层对话中发出自己声音的资格！
他们并不知道，静室之内，那位新晋的金仙，心中承载的，是何等沉重、关乎整个文明乃至宇宙未来的秘密与忧虑。
昊收敛了周身气息，那弥漫的金仙威压缓缓内敛。他平静地站起身，推开静室石门。
门外，阳光正好，悬巢城一片生机勃勃。
但他的眼中，却倒映着那无声咆哮、加速奔向终点的宇宙哀鸣。
前路，依旧漫漫。而肩头的担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