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讲道圆满·圣缘定
黑石部落敬献的、蕴含着微弱灵气的黑石核心，被昊亲手安置于初成的传法阁正堂，与那十部以水晶罩护持的《格物初经》抄本并列。它不仅仅是一份礼物，更是一座丰碑，无声地诉说着知识如何跨越万里之遥，在贫瘠的土地上开花结果，改变了一整个部落的命运。少年赵四则被昊亲自引入格物院，拜在一位精于结构与力学的教习门下，正式开始了他的求学之路。格物院内，因这远方的回响而洋溢着一种蓬勃的朝气，知识的溪流正向着更广阔的土地渗透。
然而，这种充满希望的氛围，并未能持续太久。
一种无形的、弥漫于天地间的厚重气息，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自人族诞生于洪荒，乃至更久远的龙凤初劫、巫妖崛起之世，那高悬于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道祖法旨，便如同定海神针，又如无形枷锁，维系着洪荒的基本秩序。而近千年来，自那位清癯老者骑青牛降临人族之畔，开讲大道伊始，另一种更加贴近万物生长、道法自然的浩瀚道韵，便如同温暖的海洋，浸润着以人族为核心的广袤区域，为这新生族群的崛起提供了难得的庇护与滋养。
可就在《格物初经》传向四方，格物院内学子们为黑石水车的成功而欢欣鼓舞之际，这持续了近千年的“海洋”，开始退潮了。
起初，变化极其细微。悬巢城内，一些灵觉敏锐的修士，只觉得心头那时刻缭绕的玄妙道音，似乎淡薄了一丝，如同远山的晨雾，正在被初阳蒸腾。格物院讲坛旁，那由老子圣人亲口注下的“惯性”二字金色道纹，依旧流转不息，但其散发出的道韵，似乎少了几分外溢的活性，多了几分内敛的沉寂。
端坐于静室之中，正以神念推演着某种基于“热力学初论”的能量循环模型的昊，猛然间睁开了双眼。他身着一袭看似普通的青色道袍，面容俊朗，眸光开阖间似有星河流转，周身气息已稳固在金仙初期，圆融无暇。但此刻，他那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要结束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静室内回荡。
他清晰地感知到，那原本如同甘霖般滋养着他科学大道、助其与洪荒本源法则接驳的圣人道韵，正以一种恒定而不可逆转的速度，在缓缓抽离。并非消失，而是从一种主动的“宣讲”与“弥漫”，回归到天地法则本身固有的、沉寂的“存在”。就像一位谆谆教诲的老师，结束了漫长的授课，收起了教鞭，只留下满堂需要自行消化的学子。
他长身而起，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格物院最高的观星台上。此时正值黄昏，天际晚霞似火，染红了层云，也映照着下方日益繁华、灯火初上的悬巢城。城池之外，广袤的原野、起伏的山峦，都笼罩在这片绚烂而悲壮的霞光之中。
风，似乎停滞了。云，仿佛凝固了。天地间那股维持了近千年的玄奥律动，正在以一种万物生灵都能本能感知到的方式，缓缓平息。
“嗡——”
一声并非响彻在耳边，而是直接震荡在所有听道者神魂深处的清越道音，如同玉磬轻鸣，带着一种圆满、终结的意味，最后一次扫过洪荒天地。
刹那间，霞光仿佛被无形之手抹去，天空呈现出一种纯净剔透的琉璃之色。那弥漫了近千载的浩瀚道韵，如同退潮的海水，以紫霄宫方向为核心，向着三十三天外倒卷而回，速度越来越快。
悬巢城内，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人族，无论是否在专心听道，无论修为高低，甚至包括那些懵懂的孩童，都在这一刻心有所感。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放下了肩头的重担，抬起了头，望向了那高渺不可知的天外方向。
田间劳作的老农，拄着锄头，茫然地望向天空，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某种长久以来的依靠。
作坊内敲打金属的工匠，举起的锤子悬在半空，听着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道音余韵，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迷茫。
街市上叫卖的商贩，忘记了吆喝，与驻足的行人一样，仰首望天，一股莫名的怅惘涌上心头。
即便是格物院内，那些正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学子们，也被这股宏大的终结之意惊醒，纷纷走出屋舍，聚集在庭院、讲坛周围，面带忧色地相互询问，目光最终都投向了观星台上那道孤高的青色身影。
燧人氏正在器研部的地下试验场，监督着对一种新发现的、燃点极高的矿石进行耐压测试。当那道韵退潮的刹那，他周身那澎湃如火的血气都不由得一滞。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弟子，几个大步冲出地下，来到地面，古铜色的脸庞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凝重，乱发下的虎目死死盯着天空，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圣人……要走了吗？”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庇护幼崽的雄狮即将离去，暴露在旷野的风雨之中。
有巢氏正在传法阁的工地上，与工匠们商讨着一处横梁的最优承重结构。道韵退潮的波动传来，他手中用来比划的炭笔“啪”地一声折断。他豁然抬头，感受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玄奥气息正迅速远去，一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放下图纸，走到工地边缘，望着观星台上的昊，眉头紧锁，那憨厚如石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圣师……我们能撑起这片天吗？”
缁衣氏最为敏感。她正在抄经阁旁的静室内，尝试将一种新发现的、具有极佳灵能导通性的植物汁液调配成永不褪色的灵墨。道韵退去的瞬间，她指尖萦绕的那缕细微灵光骤然紊乱，差点毁掉了一整罐珍贵的原料。她放下手中的玉杵，快步走到窗边，清澈的眼眸望向那琉璃色的天空，感受着内心因道韵离去而产生的细微空虚感，轻轻咬住了下唇。“庇护已失，前路……唯有自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部自己亲手抄录的《格物初经》，冰凉的纸质传来一丝坚定的力量。
观星台上，昊负手而立，衣袂在渐起的晚风中轻轻飘动。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早已覆盖了整个华胥国，甚至向着更遥远的疆域蔓延。他“看”到了无数族人的迷茫与不安，“听”到了他们内心深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同时，他也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自身那依托于“科学大道”的金仙道果，在失去了圣人道韵这股“外力”的持续滋养与调和后，与洪荒天地本源法则之间，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疏离感”。就像一艘习惯了顺风航行的船，忽然失去了风帆，需要完全依靠自身的动力去破开前路的波涛。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他心中默念老子曾言，眼神却愈发锐利，“失去庇护，方能真正独立。依赖外力，终非长久之道。”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看到了那三十三天外，混沌之气翻涌的边际。在那里，一片巨大的紫色祥云之上，那位清癯老者，太清道德天尊老子，缓缓睁开了他那双蕴含无尽玄奥，仿佛看透了万物始终的眼眸。
近千年的讲道，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淡淡地扫过下方洪荒大地，扫过那亿万因他讲道而或有所得、或无所获的生灵。他的目光，在扫过人族华胥国，扫过悬巢城，扫过格物院，最终落在观星台上那道青色身影时，有了一刹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停留。
那目光中，没有赞许，没有责备，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如同道在观察其自身的演化。
随即，老子收回目光，脸上无喜无悲。他轻轻一拍胯下板角青牛，那青牛“哞”地发出一声低沉却传遍诸天的道音，四蹄踏动祥云，起身便要离去。
没有告别，没有叮嘱。
他就这样，在亿万生灵的注视（或感应）下，骑乘青牛，身影在漫天残余的霞光与初生的星辉中，由凝实渐渐转为虚幻，如同水墨画上被清水晕开的人影，即将融入那无垠的天地背景之中，不知所踪。
持续了近千年的圣人讲道，于此日，此刻，正式落下帷幕！
“恭送圣人！”
“拜谢圣人传道之恩！”
洪荒各地，无数从道境中彻底醒转的听道者，无论神、人、妖、巫，只要灵智已开，皆不由自主地向着老子消失的方向，躬身行礼，声音汇聚成一股浩大的意念洪流，震荡着初临的夜幕。他们之中，有的面带感激，收获颇丰；有的眼含遗憾，自觉未能把握机缘；更多的，则是与悬巢城的人族一样，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不安。
格物院内外，所有人族，在昊的带领下，亦是对着那空无一物的天际，深深一揖。
昊直起身，望着老子消失的虚空，心中波澜起伏。他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人族，失去了最直接、也是最强大的一道护身符。从此刻起，人族将要真正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危机四伏、大能林立的洪荒世界中，面对一切风雨。
然而，就在老子身影即将彻底消散，那弥漫天地的讲道道韵也几乎完全退回紫霄宫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原本已经变得极其淡薄，即将彻底隐入天地法则背景的老子气息，非但没有继续消散，反而猛地一凝！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一的宏大意志，自那即将虚无之处轰然爆发！这意志并非针对任何生灵，却让洪荒万灵，从最卑微的虫豸到隐世的大能，无不心生感应，灵魂战栗！
老子那原本即将淡去的身影，不仅瞬间重新凝实，更是在亿万分之一刹那间，于虚空之中显化出万丈法相！
这法相，并非金光璀璨，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初开、阴阳未分的玄黄之色，面容古朴，双眸如同包含宇宙生灭，周身有无尽道德篇章虚影环绕，阐述着天地至理。一股凌驾于万物之上，超脱轮回，万劫不磨的永恒不朽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洪荒宇宙！
无数星辰在这气息下明暗不定，万千大道法则在这威压下发出臣服的嗡鸣。
老子那恢弘浩大、不带丝毫情感，却又仿佛大道本身宣言的声音，于此响彻寰宇，烙印在每一个有灵众生的心田：
“吾乃老子，太清道德天尊。”
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定鼎乾坤、重立秩序的伟力。
“观洪荒演变，察万灵生息。人族虽微，然具慧根，晓礼仪，能格物，可明理。天道之下，当有一线生机，一份教化。”
“今，吾立一教，名曰——‘人’！”
“人”字一出，整个洪荒的人族，无论身在何地，无论在做何事，灵魂深处都仿佛被一柄重锤敲击，齐齐一震！一种源自血脉、源自文明根源的共鸣与牵引，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伏下去，向着那法相的方向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老子头顶虚空裂开，一卷散发着阴阳流转、太极归一意境的神图缓缓展开，正是那开天至宝——太极图！神图展开，定地水火风，梳理阴阳五行，瞬间将因圣人气息爆发而略显混乱的洪荒法则强行稳定下来。
“以此太极图，镇压人教气运！”
话音未落——
“轰！！！！！！”
九天之外，那冥冥不可知之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引动了！
无穷无尽、璀璨夺目到极致的玄黄金德之气，如同决堤的星河，自无量虚空深处轰然垂落！这功德金云之浩瀚，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天地功德的显现，几乎将小半个洪荒天空都渲染成了玄黄之色！金光所照之处，枯木逢春，顽石点头，戾气化解，祥瑞自生。
而在这浩瀚无边的功德金云最核心处，更有一缕细微却至关重要、散发着开辟鸿蒙、定立大道气息的——鸿蒙紫气，如同百川归海，伴随着那无尽的玄黄功德，一同灌注而下，直直没入老子那万丈法相的眉心！
“嗡——！”
法相吸收了这开天功德与鸿蒙紫气，瞬间迸发出照耀万古的光芒！其气息以一种超越一切逻辑、一切认知的速度，疯狂攀升，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无形枷锁，最终达到一个让大罗金仙都感到自身如同蝼蚁般渺小的无上境界！
混元大罗金仙！
天道圣人！
成了！
“礼赞太清圣人道德天尊！”
“礼赞人教教主！”
洪荒天地，万道和鸣，瑞彩千条，金莲地涌。一切有灵众生，无论愿意与否，皆在这煌煌圣威之下，躬身行礼，口称颂号。这是对第一位凭立教功德、以鸿蒙紫气证道成功的天道圣人的敬畏，也是对那执掌部分天道权柄的至高存在的臣服。
悬巢城内，所有人族在那浩瀚圣威与功德金光的沐浴下，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往日修行中的滞涩之处豁然贯通，一些身体暗伤悄然痊愈，甚至连寿元都似乎有了微弱的增长。更重要的是，他们清晰地感觉到，自身与人族整体的气运，仿佛找到了一座巍峨不朽的靠山，一条无形却坚韧无比的纽带，将他们每一个个体，与那高踞三十三天外的太清圣人，与人教气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人族气运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暴涨，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猛然抬起了头颅！
“人教……立了！”燧人氏仰望着那万丈法相，感受着体内澎湃的气运与那股坚实的依靠感，激动得浑身颤抖，虎目含泪，“我人族……自此有圣矣！”
有巢氏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对着老子法相的方向连连叩首：“圣人垂怜！圣人垂怜啊！人族永感圣恩！”
缁衣氏亦是盈盈下拜，清丽的脸上满是虔诚与激动。她能感觉到，自己与那《格物初经》，与人族未来的道途，都因这“人教”的建立，而被赋予了更深刻的意义和更稳固的保障。
然而，观星台上，昊在最初的震撼与那气运相连的磅礴推力之后，眉头却微微蹙起。他同样躬身行礼，但腰杆挺得笔直。他能感受到人族气运的暴涨，也能感受到那坚实的“依靠”。但与此同时，他体内那代表着“科学大道”的金仙道果，在那煌煌天道圣威与人教气运的笼罩下，却隐隐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排斥感”？或者说，是一种被“定义”、被“归类”的束缚感。
仿佛他这条迥异于仙道、佛道、魔道的全新道路，正在被强行纳入“人教”这个宏大的、由圣人定义的框架之内。那原本凭借自身智慧格物穷理、探索未知的自由，似乎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缰绳。
“福兮……祸兮……”他于心中再次默念，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开始渐渐收敛光芒的圣人法相，以及那依旧笼罩天地的浩瀚功德金云，“得圣人庇护，气运昌隆；却也受圣人约束，道途……或许再难纯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本存在于识海深处的《格物初经》。经书的光芒，在人教气运的辉映下，似乎更加璀璨，但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不属于它本身的玄黄之色。
老子的成圣，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洪荒湖面，投下了一颗撼动乾坤的巨石。
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