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客栈,白若月和蒋渊正在收拾行囊。他们的马匹在院门外不安地刨着蹄子。
我说大侄女儿,蒋渊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叨叨,你这说走就走,可让叔叔我好生伤心啊。
白若月正在整理包裹,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蒋叔,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一走,您不正好继续在村里招摇撞骗?
哎哟,这话说的,蒋渊夸张地捂住胸口,我蒋某人虽然是个江湖术士,可也是有原则的。再说了...他凑近白若月,压低声音,昨日里的动静闹得那么大,这谁不知道我是你叔叔?你要走了,我留在这儿多没面子。
白若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得了吧,当初是谁非得剑架在脖子上了,才不情不愿的认下我这个大侄女?
蒋渊老脸一红,讪笑道:现在...那不是看你一个人在外漂泊,想给你找个依靠嘛。
“你离开这儿之后要往哪儿去呀?”蒋渊问。
“一路溜达的去洛阳城吧。”
“我跟你一起去,洛阳城,我熟。”
白若月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蒋渊:叔,您说实话,为什么要跟我走?
蒋渊挠了挠头,难得露出几分正经神色:大侄女儿,你有所不知。也许在你心里我蒋渊虽然是个江湖骗子,可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听过许多传闻的。我之所以老扮做道士,一来是坑蒙拐骗方便点,二来是确实心向往之,都说朝闻道夕可死,我到底也想见见,我不曾见过的世界。”
“呦呦呦,‘朝闻道夕可死。’要不是今天我亲眼看见秦寡妇抓着您老的手不放的场面我可就信了。”白若月似笑非笑的看着蒋渊。
蒋渊有些心虚的背过身。
“我就是有些好奇呀,叔叔,那秦寡妇真就这么忙?真就这么信命,非得到天黑让你去她家里算一卦。”
蒋渊听的面露恼色,收拾东西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白若月忍俊不禁,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李莹莹的声音:白姑娘,蒋道长,你们准备好了吗?
蒋渊立刻挺直腰板,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李娘子请稍候,我们这就来。
白若月看着蒋渊瞬间变脸的本事,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便宜叔叔,还真是个活宝。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李莹莹抱着小萍儿站在门口。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看起来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白姑娘。李莹莹轻声唤道,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回李家村收拾一下,我...我想跟你们一起走,当然也不是一直跟着你们。找到适合定居的地方。我和小萍儿就离开。只是顺路走一程。
白若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啊,正好路上有个伴。
当几人收拾妥当,牵着马匹走出村庄。路过槐树时,李莹莹停下脚步,对着树干深深鞠了一躬。
爹,我要走了。她轻声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抚养小萍儿。
槐树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一片槐叶飘落,正好落在小萍儿的衣襟上。
蒋渊抬头望着槐树,眉头微皱:大侄女儿,你看这槐树...
白若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槐树的枝叶蔫蔫的,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叹了口气:怨魂已散,槐树灵也耗尽了元气。
白若月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掐了个法诀。一缕月华从她指尖流出,缓缓注入槐树。
槐树的枝叶微微颤动,像是在向她致谢。
蒋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慨:大侄女儿,你这心肠也太软了。
白若月收回手,淡淡道:槐树灵守护村庄多年,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蒋渊摇摇头:你啊,就还挺爱管闲事儿的。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该不该?
白若月没有接话,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槐树,转身离开。
蒋渊赶紧跟上,嘴里还不忘念叨:大侄女儿,你走慢点,叔叔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槐树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白若月忽然想起赵乘风。
那个一脸正气,满脸真诚的昆仑修士,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师门了吧。
城隍庙里,城隍正把玩着赵乘风的昆仑玉符,嘴角挂着笑,重新往昆仑寄了一张纸鹤。
走吧。蒋渊牵过马匹,前面就是官道了。
四人沿着小路向前走去,身后是渐渐远去的李家村。
晨光中,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简陋的茶水铺子。路过一家铺子时,蒋渊忍不住停下脚步:大侄女儿,咱们吃点东西再走吧?
白若月无奈地摇摇头:您老人家就知道吃。
蒋渊理直气壮: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嘛。
最终,几人还是坐在了铺子里。
蒋渊点了一堆包子油条,吃得满嘴流油。
白若月细心地给李莹莹夹了个素包子:莹莹,多吃点,路上小心。
李莹莹感激地点点头:谢谢白姑娘。
吃完早点,四人继续上路。到了一个岔路口,李莹莹停下脚步:白姑娘,蒋道长,就送到这里吧。我听说青州还算安定,对女子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严重。我略懂一些医术,去也能安身立命。
白若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这里面有些银两,你拿着,路上用。
李莹莹连忙推辞:这怎么行...
白若月坚持道:拿着吧,就当是给小萍儿的。
李莹莹眼眶微红,接过荷包:谢谢...谢谢你们。
蒋渊摆摆手:李娘子,保重。要是以后有机会,咱们江湖再见。
李莹莹点点头,抱着小萍儿转身走远。白若月和蒋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这才转身离开。
远处,官道上的商队正缓缓前行,马脖子上的铃铛摇动着,清脆悦耳。
白若月骑着马慢慢走着,一手牵着马的缰绳,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卷古简,蒋渊,你看这段望气术的注解。
她忽然直起身,风卷起简上垂落的朱砂穗子,说是要观草木精气如观烛火,可我怎么瞧着那株老槐的气象倒像团墨云?
因为赶路而在马背上无聊的发呆的蒋渊听闻叫他的名字一怔,刀面映出他眉间深刻的褶皱。颓然摇头:我说大侄女儿,你是不是故意的?除了树皮上爬的蚂蚁,我什么都辨不出来。
白若月轻叹着将第一卷推到他跟前,青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朱批在晨光中流转。这是赵乘风特意批注的基础术法卷,从望气请神到御风生火,每个符咒旁都用蝇头小楷写着注意事项。
她几日前初次尝试按方法修炼时,周身经脉竟自行流转如春溪破冰,月华流转其间,顺畅无比。她尝试着让蒋渊也试一下,无奈蒋渊始终不得要领。
再试试这段御风诀?她不死心地指着简上某处,上面说关键在膻中三寸...
蒋渊扭过头去,糟心到不愿看她。
白若月默默收回竹简,转而展开第二卷。
这卷与前一卷记载的东西显然不一样。这卷记载的都是此界的传奇秘闻,还有些配图。
白若月当志怪小说一样读,看的津津有味。当读到大泽走蛟篇时,她瞳孔微微颤动,简中用金粉勾勒着蛟龙渡劫图,朱砂标注的雷劫时辰精确到更漏刻度。
关于香火封神的记载更是诡谲:某地百姓为求雨竟将童男童女扮作金童玉女沉入深潭,三日后潭中升起的神女眉心赫然生着那女童的胭脂痣。
这一日,路途依旧漫长而疲惫。夕阳如血,将那茶幌子的影子拖拽得犹如一条长长的黑线,延伸到天边尽头。
蒋渊静静地坐在桌前,微屈手指轻轻一弹,便将陶碗边缘的茶沫掸落而去。他身旁的行囊随着动作磕碰在榆木桌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隔壁桌的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地讲述着“白猿断臂为报恩”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正当众人听得入神之际,白若月却突然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古简。古简不知为何微微发热起来!
一阵微风拂过,竹帘猛地被掀动开来。身形瘦高的男子赫然出现在门口。
此人皮肤黝黑,一眼望去就知是被长年累月的烈日暴晒所致,透着一股沧桑之感。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湘水口音说道:“二位难道也相信这些精怪之说吗?”其话语中似有几分戏谑之意。
“精怪之说?这倒是个稀罕事儿!”男子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自顾自地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动作轻盈,未发出丝毫声响。
坐在一旁的蒋渊不禁心中一惊,瞳孔猛地一缩。
男子落座的瞬间,他瞧见对方的膝盖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恰似猿猴蹲踞时的模样。
这位男子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袁。”言语间,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他伸手拿起茶壶,优雅地斟起茶来。他手指指甲上泛着一层不自然的青灰色,而且明显比普通人的指甲要长出许多。
一直默默观察着的白若月也留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男子的动作稍微舒展一些的时候,她袖口中藏着的那卷简便会微微发热。
寒舍就在西头竹林,袁姓男子忽然压低声音,藏着些祖上传下来的捉妖法器,二位若有兴趣...他说着伸手去拿茶壶,袖口滑落处,露出一圈白色绒毛。
蒋渊暗自戒备着。
茶棚外忽然传来老马惊恐的嘶鸣,风卷起帘子,夕阳的光在此时忽明忽暗的,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白若月看见男子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分明是只弓背巨猿,正在龇牙咧嘴。
姓袁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嗅到了空气中一丝异样的味道。
他站起身来,着重的看了看蒋渊,起身时,平静的茶碗里,水面上的波纹开始慢慢聚拢、凝结,最终形成一张栩栩如生的猿猴脸庞!那张猿脸似笑非笑,透着几分诡异。
“今夜子时,我会在那片幽静的竹林里恭候二位大驾光临。”话音未落,他便转过身去,脚步轻移之间,带起了一阵轻微的腥风。随着他身影的消失,竹帘也悄然落下,将外界的世界与这小小的茶棚隔绝开来。人已离去,那股若有若无的野性气息却依然萦绕在茶棚之中,久久不散。
蒋渊脸有些僵硬的说:那东西...不是人。
白若月低头看向袖中的古简,赵乘风的朱批在油灯下格外醒目:白猿夺舍,善化人形,唯见夕照下影,方显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