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李家,迎接王龙的并非记忆中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而是一片死寂和混乱。
曾经干净整洁的院落里堆满了杂物,墙角散落着空酒瓶和烟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王龙的心沉了下去。
他推开门,屋里光线昏暗,李父躺在炕上,面色蜡黄,嘴唇干裂,正剧烈地咳嗽着,鲜红的血丝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胸前的旧布衫。
李母坐在床边,头发凌乱,眼神空洞,仿佛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李叔!阿姨!”王龙喊了一声,快步上前。
李母听到声音,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是王龙,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悲伤取代:“龙儿…你回来了…你爸他…咳…咳咳…”
李父听到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王龙,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彩,但很快又被痛苦掩盖。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王龙走到床边,握住李父冰冷的手:“爸,您别怕,我回来了,我给您请医生。”
“没…没用了…”李父艰难地摇头,喘息着,“家里…没钱…债主…天天上门…咳咳…拖累了你…”
“爸!别说这种话!”王龙急道,“李丽呢?她怎么没在照顾您?”
李母叹了口气:“她…她被她哥李强带走了,说是去求万爷,可…谁知道万爷什么心思…”
王龙的心猛地一紧。
李强?
万爷?
他隐隐感觉到,这背后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万爷对李家的兴趣,恐怕远不止于还债那么简单。
这时,一个粗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哟,这不是王龙吗?还知道回来啊?”
王龙转头看去,只见李强带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眼神阴鸷的人站在门口,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李强,你把我妹妹怎么了?”王龙眼神冷了下来,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
“我妹妹?”李强嗤笑一声,“李丽现在可是万爷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至于她去哪了,你猜猜看?”
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冷冷地说:“王龙,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万爷说了,李家欠的钱,必须还。你小子有点本事,不如去给万爷效力,钱的事,或许还能商量。”
王龙冷哼一声:“做梦!你们万爷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去效力?”
“好大的胆子!”另一个黑衣人拔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王龙,“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们现在就结果了你?”
李母和李父见状,吓得面无人色。
“住手!”王龙挡在李父李母身前,眼神如刀,“有本事冲我来,别动他们!”
李强看着王龙,又看了看床上病重的李父,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王龙,我知道你小子有情有义,但情义能当饭吃吗?李家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个无底洞。”
接着道:“李父这病,没个几千上万是看不好的。万爷说了,要么还钱,要么…你入赘到李家,冲冲喜,说不定病就好了,钱的事,也能慢慢想办法。”
入赘冲喜?
王龙愣住了。
他没想到万强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这分明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你休想!”
王龙怒吼道,“我凭什么要入赘?”
“凭什么?”
李强逼近一步,“就凭你欠李家的那份恩情!十年前,你饿得快要死了,是谁收留了你?是谁把你养大的?没有李家,你早就是一具骷髅了!现在李家遇到难处,你连这点报恩的心都没有?你算什么男人!”
王龙的心像被重锤击中。
是啊,十年前,他确实是被李家收留的。那份恩情,他从未忘记。
看着病床上痛苦的李叔,看着绝望的李母,他动摇了。
“龙儿…”李叔虚弱地开口,抓住王龙的手,“别…别听他的…我们李家…不能拖累你…咳咳…”
“李叔!”王龙痛苦地闭上眼。
“怎么?王龙,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强步步紧逼,“你入赘冲喜,我保证你李叔的病会有人管,李家也能喘口气。你要是不答应,今天我就让你死在这里,顺便把李家这破地方也烧了!”
李母和李父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期盼。
李母小声说:“龙儿…阿姨求你了…救救你李叔…救救这个家…”
王龙的心彻底乱了。
一边是养育之恩,一边是万爷的逼迫,还有自己未知的身世和秘密。
他看着病床上像风中残烛般的李叔,看着母亲哀求的眼神,又想起万刀之前的话,白玉镯,黑龙,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混乱和愤怒,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强。
最终,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说道:“好。我答应你。”
李强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聪明!这就对了!”
“不过,”王龙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神锐利如刀,“冲喜可以,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李强一愣,随即冷笑:“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只要万爷同意,都不是问题。”
“第一,立刻给我李父李母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直到他们康复。”
“第二,万爷不能再骚扰李家,更不能动我李叔、阿姨和丽丽妹妹一根毫毛。”
“第三,”王龙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如实质般钉在李强脸上,“这件事,我王龙记下了。等将来,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李强看着王龙眼中燃烧的火焰,心中一凛,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你!不过,话先说好,你入赘李家,就是李家的人了,以后李家的所有事,都跟你有关!”
“我明白。”王龙不再多说,转身走到李叔床边,单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龙儿!你这是做什么!”李母惊呼道。
王龙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李叔,阿姨,从今天起,我就是李家的人。李家的恩情,我王龙记下了。至于欠下的债,我会用我的命来还!”
李父看着王龙,浑浊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他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想要抚摸王龙的头,却只够到了王龙的肩膀。
那一刻,王龙感觉自己的命运,像被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为了报恩,为了保护李家人,他不得不走上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而那条隐藏在迷雾中的“黑龙”,那枚神秘的“白玉镯”,以及他父亲未竟的遗愿,都将成为他未来必须面对的巨大风暴。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去,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王龙磕完三个响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但那沉重的枷锁感却丝毫未减。
他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李父,看着眼神复杂、既有感激又有担忧的李母,心中五味杂陈。
李强看着王龙终于屈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从中渔利的未来。
他挥了挥手,对那两个黑衣人说:“行了,既然王龙答应了,那你们就先回去复命吧。万爷那边,我会亲自去说。”
那两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收起枪,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李强走到王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得意:“王龙,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不过,话得说清楚,入赘冲喜可不是闹着玩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李家的人,李丽...咳,也是你媳妇了。以后家里家外,都得你担着。”
王龙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地问道:“李丽呢?她现在在哪?”
李强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忌惮,但很快又恢复了强硬:“还能在哪?当然是去找万爷了。万爷说了,只要你能入赘,还清债务,就放人。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王龙,“这得看你表现了。”
王龙心中一沉,直觉告诉他,李丽的情况恐怕并不像李强说得那么简单。
万爷的为人,他多少了解一些,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
“李强,你最好别动她。”王龙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动她?王龙,你搞清楚,是你自己要入赘的,又不是我逼你。”李强撇撇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万爷虽然...咳,总归还是讲点规矩的。只要你按规矩办事,李丽应该不会有事。”
王龙不再多言,他走到李母身边,低声说:“阿姨,您先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您和叔叔的病,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医生来治。”
李母看着王龙,眼中满是泪光,她伸出手,想要抚摸王龙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最终只是紧紧握住了王龙的手:“龙儿...谢谢你...阿姨...阿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龙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颤抖,心中一软,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命运捆绑的无奈。
他轻轻拍了拍李母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李强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转身走出了屋子,似乎要去做什么安排。
王龙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冲动,他必须先稳住局面,找到机会再救李丽,同时也要保护好李父和李母。
夜色渐深,王龙留在李家,亲自去请了医生,又去镇上买了些能改善伙食和环境的物品。
他忙碌着,试图让这个死寂的小院重新恢复一些生气。
李母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有感激,有心疼,也有对未来的忧虑。
李父的呼吸在药物的作用下平稳了一些,但依旧虚弱。
王龙坐在床边,看着李父苍老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力感。
他想起自己离开李家后的日子,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身不由己的江湖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却没想到,报恩的枷锁,依然能将他牢牢锁住。
这一夜,王龙几乎没有合眼。他听着李父的呼吸声,听着李母偶尔压抑的啜泣声,心中反复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必须尽快找到李丽,必须弄清楚万爷的真实目的,必须想办法还清债务,还必须保护好这个他亏欠了十年的家。
天色微亮,第一缕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在地板上。
王龙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这个曾经充满温暖、如今却满目疮痍的小院,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报恩的枷锁,既然已经戴上,那就只能负重前行。
他王龙,不是孬种!
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他都会一步步走下去,直到还清所有的恩情,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至于那条“黑龙”,那枚“白玉镯”,以及自己身世的谜团,他相信,总有一天,它们会再次浮出水面,而到那时,他必将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走进屋内,李母正坐在灶台前,笨拙地生着火,试图做点东西给李父吃。
李父的咳嗽声在清晨显得格外刺耳。王龙走到灶边,接过李母手中的柴火,熟练地添入灶膛,火苗很快窜了起来。
“妈,您歇着吧,我来弄。”王龙低声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李母看着王龙忙碌的背影,眼眶有些湿润。她知道,这个孩子回来了,这个家或许还有救。
她擦了擦眼角,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拍着李父的后背,试图让他舒服一些。
王龙在厨房里忙碌着,煮了些稀粥,又从仅剩的食材里找出两个鸡蛋,煎了煎,端到李父床前。
李父看到王龙端来的食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实在虚弱,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王龙赶紧上前,扶着李父坐好,然后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
稀粥和鸡蛋的香味在屋内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慢点吃,爸。”王龙轻声道。
李父吃着东西,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看着王龙,用尽全身力气,说道:“龙儿…你…长大了…”
王龙心中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他低下头,继续喂着李父,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吃完东西,李父靠在王龙身上,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王龙轻轻将他放平,盖好被子,然后走出屋外,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码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入赘李家,就意味着他必须承担起这个家的所有责任。他还清债务,保护李家人,这是他必须做到的。
至于李丽,他必须尽快找到她,确保她的安全。
他想起李强的话,想起万爷那阴狠的眼神,心中充满了警惕。
他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万爷对李家如此感兴趣,绝非仅仅是因为债务那么简单。
他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让李家再受到任何伤害。
王龙站在院子里,迎着清晨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涌动,那是责任,是担当,也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转过身,走进屋内,看到李母正在给李父擦脸。他走上前,接过毛巾,轻轻地给李父擦去脸上的汗水和污渍。
“妈,您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王龙说道。
李母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炕边,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王龙坐在床边,看着李父和李母熟睡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感慨。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生活将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而是一个有家室、有责任的男人。
他必须努力工作,还清债务,保护家人,让他们过上安稳的生活。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积累资金,还清债务。
同时,他也要暗中调查万爷和李强的关系,以及他们背后的阴谋。
他必须确保李丽的安全,也必须保护好这个他亏欠了十年的家。
想到这里,王龙睁开眼睛,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拿起一把扫帚,开始清扫院子里的杂物和垃圾。
他要让这个家重新变得干净整洁,他要让李父和李母看到,他王龙,是值得他们信任和依靠的。
阳光越来越强烈,照在王龙身上,也照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小院里。
王龙知道,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荆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他扫完院子,又去井边打了水,帮李母把屋里屋外都擦洗了一遍。简单的劳作让他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沉重,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当一切收拾停当,李父也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家,浑浊的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欣慰。
“龙子…你…”李父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龙立刻凑到炕边:“李叔,您醒了?感觉怎么样?粥我给您温着呢,您吃点东西吧。”
李父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忙,然后艰难地开口:“冲喜…你真的…答应了?”
王龙没有回避,直视着李父的眼睛,郑重地点头:“答应了。李叔,您养我十年,我王龙这条命都是您的。现在您病成这样,家里又遇到难处,我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您和阿姨照顾好,把债还清。”
李父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无奈,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担忧。
他伸出手,再次想触摸王龙的头发,这一次,王龙低下头,让他轻轻抚过自己的后脑。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推开,李强带着一股酒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哟,王龙,还挺勤快的嘛。行了,别假惺惺的了,赶紧跟我去万爷那儿走一趟,把话说明白,把字签了,咱们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王龙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李强:“李叔,我答应的是李家,不是万爷。字,我会签,但前提是,李家必须安全,李丽必须安全回来。”
李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上下打量着王龙,似乎在评估他这话的分量。“安全?哼,你拿什么保证?万爷的规矩,你不懂吗?想进这个门,就得先交出你的人,你的人,你的命,都是万爷的!”
王龙站起身,挡在李父床前,身体微微前倾,气势逼人:“李强,您别忘了,今天这事儿,是您逼我做的。我王龙认李家这门亲,但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李家的人。万爷要人,他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空气瞬间凝固,李强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向前逼近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王龙的脸上:“你敢不听万爷的话?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躺下!”
王龙没有退缩,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李强身后有万爷,有那两个黑衣人,他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不能示弱,不能让李强觉得他好欺负。
“李强,你也是李叔的儿子,李也姓李,但您现在,是胳膊肘往外拐啊。”王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冷硬的倔强,“您想让我签,可以。但您得保证,李丽今天没事,以后也没人能欺负到她头上。不然,我王龙就算死,也不会签那份卖身契!”
李强被王龙这番话激怒了,他猛地挥拳就要打过来。王龙侧身躲过,同时抓住李强的手腕,用力一拧,将他推得一个趔趄。
虽然只是轻轻一推,却让李强感受到了王龙身上那股子不容小觑的力量。
“你!”李强捂着手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王龙没有再动手,他松开手,冷冷地看着李强:“李强,您自己掂量。是万爷重要,还是李家重要?”
李强看着王龙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病床上虚弱不堪的李父和李母,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咬了咬牙,恨恨地跺了跺脚:“行,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转身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摔上了院门。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王龙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石头并没有完全放下。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他走到窗边,看着李强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必须尽快做出安排,既要稳住万爷那边,又要保护好李家和李丽,同时,他也不能放弃寻找自己父亲的下落和那枚白玉镯的秘密。
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但他知道,他必须挣脱,必须找到出路。
他回头看了看炕上熟睡的李父和李母,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为了他们,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