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关平率领五千精锐，人衔枚，马裹蹄，如同一支离弦的暗箭，悄然离开江陵大营，向北疾行。几天后，襄阳城头。
守城的军士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远方地平线上扬起的漫天烟尘，以及烟尘中逐渐清晰、猎猎作响的无数“关”字大旗。恐慌像瘟疫般瞬间蔓延。
“将军！不好了将军！”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府衙，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关……关羽！是关羽的旗号！大军直扑襄阳而来！”
正与副将商议军务的曹仁“豁”地起身，案几被带得一晃。他脸上的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被巨大的压力取代。他支援夏侯惇三万兵马，此刻襄阳守军仅七千余人。
“关羽……他不在江陵龟缩，竟敢来攻我襄阳？！”曹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襄阳位置上，脑中飞速盘算。
是了，定是如此！关羽这是行釜底抽薪之策，欲以江陵为饵，拼死拿下襄阳！一旦襄阳易主，不仅夏侯惇大军后路被断，整个南阳郡乃至许都都将门户大开！这后果，他曹仁承担不起，丞相更承担不起！
“快！”曹仁猛地回头，对心腹厉声道，“立刻飞马前往当阳，禀报夏侯惇将军！关羽主力北上来攻，襄阳危在旦夕，请他火速回援！襄阳……不容有失！”
“诺！”
传令兵飞奔而出。曹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左右将领喝道：“传令全军，登城防守！檑木滚石、火油箭矢，全部给老子搬到城头！告诉弟兄们，守住襄阳，丞相必有重赏！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
夏侯惇接到曹仁急报，如遭晴天霹雳。他将绢布重重拍在案上，独眼中闪烁着惊怒交加的光芒：“好个关羽！好胆色！竟敢舍江陵而攻襄阳，他是要拼命吗？！”
他立刻将情报递给身旁静坐的荀攸：“先生，你看此事……”
荀攸细细看完，眉头微蹙，沉吟不语。帐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将军，此确有可能为法正之谋，行声东击西之策，意在诱使我军离开当阳，他好趁机去解西陵之围。”
夏侯惇点头：“某也如此想。可……”
荀攸话锋一转，语气凝重：“然，襄阳乃根本重镇，更是我军南下之枢纽，其重要性，远非一城一地可比。我等……赌不起。万一关羽非是佯攻，而是真欲拼死一搏，以江陵换襄阳……届时襄阳若有闪失，我军全局被动，纵有十个西陵亦难以弥补。”
这个道理，夏侯惇何尝不知。他独眼圆睁，内心天人交战。救，则可能中计，放虎归山；不救，则襄阳若失，万劫不复。
荀攸见他犹豫，补充道：“为今之计，唯有回援。然，我军必须快！将军可亲率两万轻骑先行，星夜兼程，直扑襄阳。途中务必多派斥候，探查关羽军虚实。若其真是佯攻，兵力必不多，见我军回援，定然退走。将军确认其退兵后，不必入襄阳，即刻回师当阳！我等必须抢在关羽主力攻破西陵之前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所忧者，乃是夏侯渊将军。西陵虽险，然其兵力仅两万，若关羽主力不顾一切猛攻……恐难持久。许昌的于禁将军援军尚需时日。时间，现在站在关羽那边。”
夏侯惇猛地一拳砸在掌心，下定决心：“就依先生之言！赌不起，襄阳万万丢不得！传令下去，点齐两万轻骑，随我即刻出发，剩下三万人回援襄阳！余下一万人，谨守大营，一切听由荀攸先生调度！”
“诺！”
军令如山，曹营瞬间动了起来。片刻之后，夏侯惇亲率两万骑兵，如同一条黑色的洪流，冲出当阳大营，卷起漫天尘土，朝着北方襄阳方向，疾驰而去。
荀攸站在营门，望着远去的烟尘，手中微微攥紧。他算准了关羽的目标可能是西陵，也算准了己方不得不救襄阳。
现在，就看关羽攻破西陵的速度快，还是夏侯惇看破虚实、回师救援的速度更快了。
这场以荆州为棋盘，以数万大军为赌注的豪赌，胜负之数，系于这争分夺秒的几日之间。
夏侯惇大军北返的消息，如同一声号角，传到了早已在江陵蓄势待发的关羽军中。
“将军，夏侯惇已中计，率轻骑两万直奔襄阳而去！”探马飞驰入帐，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中军大帐内，烛火映照着关羽那不怒自威的面庞。他丹凤眼猛然睁开，寒光乍现，手中那卷《春秋》被轻轻置于案上。他站起身，身披的墨绿色战袍无风自动。
“传令全军，拔营起寨，目标西陵，全速进军！”
命令一下，四万关羽主力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携带攻城器械与数日口粮，如同一道决堤的洪流，汹涌扑向西陵。他们必须在夏侯惇识破计策回师之前，砸碎卡在咽喉上的这根毒刺！
第二天拂晓，西陵城已遥遥在望。
城墙上的曹军守夜士兵首先看到了那天地相接处涌来的黑线，以及无数在晨曦中闪烁的刀枪寒光。紧接着，低沉而震撼人心的战鼓声如同雷鸣般滚来，敲碎了黎明的寂静。
“敌袭——！是关羽！关羽来了——！”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城头。
城墙上，夏侯渊按剑而立，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看着城外如林般的敌军旗帜和那面醒目的“关”字大纛，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终于来了吗？关云长，某等你多时了！”他猛地抽出佩剑，声如洪钟，传遍城头，“全军听令！弓箭手上弦！滚石檑木就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后退一步！让关羽看看，我曹军儿郎的胆色！”
城下，关羽横刀立马，青龙偃月刀斜指苍穹。
他目光扫过西陵并不算特别高大，但显然经过加固的城墙，看到了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守军和那面“夏侯”将旗。
“夏侯妙才，倒是条汉子。”关羽淡淡说了一句，随即丹凤眼圆睁，杀机迸射，“然，阻我大哥基业者，皆需踏过某之刀锋！”
他不再犹豫，青龙刀向前狠狠劈落！
“攻城——！”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爆发！第一波数千名荆州军步兵，顶着盾牌，扛着简陋的云梯，如同决死的蚂蚁，向着城墙发起了亡命冲锋！
“放箭！”夏侯渊剑锋下指。
嗡——！
一片黑压压的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冲锋的人群中。
“举盾！举盾！”一名荆州军屯长声嘶力竭地大吼，但下一刻，一支狼牙箭穿透了他的盾牌缝隙，狠狠扎进他的脖颈，他踉跄一步，瞪着不甘的眼睛扑倒在地。
“屯长！”身旁年轻的士兵目眦欲裂，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身后涌上的人潮推着继续向前，“跟狗日的曹军拼了！为屯长报仇！”
惨叫声、箭矢入肉声、呐喊声、战鼓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填补上空缺，鲜血染红了护城河边的土地。
终于，有悍勇的先登死士冲到了城下，奋力将云梯架上了城墙。
“推下去！砸！”曹军的军校们红着眼睛怒吼。
巨大的滚石和沉重的檑木被合力推下，带着轰隆隆的巨响沿着云梯碾压而下。云梯上的荆州士兵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被砸落，筋断骨折，惨不忍睹。
“火油！倒火油！”
滚烫的火油顺着城墙泼洒而下，紧随其后的火箭落下，“轰”地一声，城下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无数士兵在火焰中翻滚哀嚎，焦臭的气味弥漫战场。
“第二队，上！弓弩手，压制城头！”关羽面沉如水，冷静地下达着命令。他身边的传令兵疯狂地舞动着旗帜。
更密集的箭雨从关羽军阵中升起，划过弧线，覆盖向城头，试图压制曹军的弓箭手。不时有曹军中箭从城头栽落。
“不要乱！举盾防护！长枪手，守住垛堑！刀斧手，砍断云梯钩索！”夏侯渊在亲兵举着的巨盾护卫下，在城墙上快速走动，声若雷霆地指挥着。他亲自挽起强弓，一箭射出，一名刚刚冒头的荆州军曲长应声而坠。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西陵城下已然尸积如山，护城河水被染成暗红。关羽军的攻势如同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永不停歇。而西陵城则在夏侯渊的指挥下，如同磐石，在浪涛中岿然不动，尽管城墙上也布满了伤痕和血迹。
关羽抚髯的手微微收紧，他知道，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夏侯惇随时可能回师。
他目光锁定在那面“夏侯”大旗上，猛地一夹马腹，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嘶鸣。
“扛某刀来！亲卫营，随某——亲临城下！”
他要亲自上前线，以武圣之威，提振全军士气，一举踏平这西陵坚城！
与此同时夏侯惇率领的两万轻骑，人困马乏地赶到襄阳城下，看到的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城头“曹”字旗完好无损，守军秩序井然，完全没有经历过大战的痕迹。
夏侯惇立刻明白关羽佯攻襄阳，其意在夺西陵！”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夏侯惇立刻下令全军后队变前队，再次踏上征程。只是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救援，而是复仇，是直捣黄龙！
“传令！”夏侯惇的声音因愤怒和急迫而嘶哑，“不必回当阳了！全军直接南下，攻打江陵！他关羽敢攻我的西陵，我就端了他的老巢！看他回不回来！”
黑色的骑阵再次奔腾起来，带着冲天的怒气，朝着南方滚滚而去。
城头上，曹仁看着来去如风的夏侯惇，茫然地抠了抠脑袋，问旁边的副将：“那……是夏侯将军吧？我没看错吧？怎么……又走了？”
副将同样一脸懵：“将军，没错啊，是夏侯将军的旗号……这，这唱的是哪出啊？”
与此同时，西陵城下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关羽亲临阵前，极大地鼓舞了荆州军的士气。赤兔马所到之处，士卒无不欢呼，攻势愈发狂猛。
“将军威武！随关将军杀上去！”一名校尉挥舞着环首刀，带头攀上云梯。
城头上，夏侯渊压力倍增。他如同救火队员，哪里出现险情就冲向哪里。
“快！堵住那个缺口！长枪列阵，刺！”他亲自带着亲卫，将一处刚刚被荆州死士占据的垛口夺了回来，刀锋染血。
箭矢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巨石砸在身旁溅起碎石，但他恍若未觉。
“将军，东门箭楼快守不住了！”一名满脸是血的军侯跑来汇报。
“调预备队上去！告诉李别部，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得给我守住！”夏侯渊的声音已经沙哑，但依旧坚定，“丞相的援军就在路上！坚持住！”
他望向城下那面耀武扬威的“关”字大旗，眼中满是凝重与决绝。关云长，你虽勇猛，但我夏侯妙才，亦非怯战之辈！想要西陵，就用你荆州儿郎的尸骨来填吧！
战斗陷入了最残酷的僵持。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几乎要够到城头。城墙上，双方士兵在狭窄的垛堑间进行着最血腥的肉搏，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要付出无数生命。荆州军仗着兵力优势和关羽的亲临，攻势如潮；曹军则凭借城防优势和夏侯渊的出色指挥，死战不退。
关羽抚髯的手停住了，丹凤眼微微眯起。时间，对他越来越不利了。夏侯渊这块骨头，比他预想的还要硬。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疯狂地冲破后阵，马上骑士几乎是滚落到关羽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君侯！不好了！探马来报，夏侯惇并未回当阳，而是率两万骑兵，直扑我江陵而去！江陵空虚，危在旦夕！”
“什么？！”
纵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关云长，此刻也骤然变色。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夏侯惇竟如此快。
西陵城头，残破的“关”字大旗终于取代了曹军的旗帜。城墙上下，尸山血海，硝烟未散。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中没有丝毫攻克要地的喜悦，只有深沉的疲惫与急迫。
夏侯渊确实是一员良将，即便在最后关头，仍能组织起有效的断后，带着约三千残部突围而去，未能竟全功。
“速速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加固城防！”关羽的声音沙哑，他望向江陵方向，心中如同压着巨石，“大哥……望你速速领军来援，否则云长……恐成孤军矣。”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下令：“除必要守军外，其余人马，随我立刻回援江陵！”
大军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再次踏上征程，只是来时士气如虹，归时却充满了焦灼与不安。
夏侯惇的两万骑兵经过休整，如同饿狼般扑向城池。城头上，法正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冷静，指挥着仅有的守军进行殊死抵抗。
“放箭！滚石！”他的命令简洁而有力。
然而，兵力悬殊，城防在之前的大战中也有所损毁。曹军悍不畏死地架起云梯，蜂拥而上。守军虽然英勇，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旧节节败退。
一个上午的激战，守军伤亡惨重。
下午，夏侯惇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势。一名浑身是血的副将冲到法正身边，嘶声道：“军师！东门已被突破！弟兄们快撑不住了！必须撤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法正看着潮水般涌上城头的曹军，知道大势已去。他并非迂腐之人，长叹一声：“传令，各部交替掩护，从西门撤退！烧毁府库粮草，不能资敌！”
他带着仅剩的两千余残兵，毫不犹豫地弃城而走，向西陵方向撤退。
当夏侯惇终于踏足江陵城楼，看着城内尚未熄灭的火焰和狼藉的街道，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夺回了战略主动权！尽管代价是西陵失守，但只要守住江陵，关羽便是无根之木！
“快马传讯于禁，江陵已下，令他们速速率军前来与我汇合！我们要将关羽困死在荆北！”
且说法正引残兵败退，行不过数十里，竟迎面撞上了疾驰回援的关羽大军！
“军师！”关羽一见法正及其身后狼狈的部队，心中顿时一沉，瞬间停住，他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江陵……如何了？”他其实已从法正的神色中知道了答案。
法正紧闭双眼，痛苦地低下头，半晌，才颓然道：“唉……将军，我等……慢了一步。江陵，已落入夏侯惇之手。”
纵然已有预料，听闻确切消息，关羽仍觉一股血气直冲顶门，丹凤眼瞬间赤红，青龙偃月刀攥得咯咯作响。失却根基，难道他关云长今日要陷入绝境？
就在此时，一骑探马如旋风般冲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报——！君侯！军师！大喜！主公……主公亲率十万大军，已抵达西陵城！”
“什么？!” 关羽与法正几乎同时出声。
法正猛地抬头，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精光与畅快的大笑：“哈哈！天不亡我！主公来得正是时候！”
他瞬间恢复了那位算无遗策的谋士风采，思路清晰地对关羽道：“将军，此刻局势逆转矣！夏侯惇虽得江陵，然其兵力不过三万余，且久战疲惫，立足未稳！曹军援军未至，此乃天赐良机！”
他手指当阳方向，语速飞快：“请将军即刻率领这三万精锐，不必去西陵，直接北上驰援当阳！务必与高林将军合兵一处，死守当阳，挡住曹仁可能南下的援军！只要挡住北路曹军，待主公子西陵休整一日，恢复士气，明日你我东西对进，合击江陵！届时，夏侯惇孤军在内，插翅难飞！江陵，转眼便可光复！”
关羽闻言，丹凤眼中神采重燃，所有沮丧一扫而空。他抱拳沉声道：“军师妙算！某这便去当阳！江陵之事，拜托军师与大哥了！”
说罢，他调转马头，青龙刀遥指北方：“儿郎们，随我来！目标——当阳！”
三万大军如同出鞘利剑，带着复仇的火焰与新的希望，朝着当阳方向滚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