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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锦辞别了老兵周力,怀揣着那包饱含情谊的虎头鞋帽,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回城的路。刚离开军营不远,便在官道上遇到了一支行进中的车队。

车队规模不小,打头的是两面鲜明的旗帜——一面是代表北方商会的“北斗七星环绕商鼎”徽记,另一面则是中山无极甄家的家族旗帜。更引人注目的是,车队旁还跟着一队约百人的青年队伍,人人精神抖擞,骑术娴熟,打着“北方军校”的旗帜。

车队领头之人眼尖,远远认出刘锦的仪仗,立刻策马前来,在道旁恭敬行礼:“参见大将军!”

刘锦勒住赤兔马,点头示意:“不必多礼。你们这是往何处去?”

领头人恭敬回禀:“回大将军,近日镇北城与草原诸部的互市正式开启,商会与甄家奉命组织第一批大宗货物前往交易。方才出城,恰巧遇上了北方军校的实习队伍,他们此行亦是前往镇北城,故而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刘锦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商业流通与军事历练并行不悖,这正是他想要的良性循环。他又与领队的商会管事和军校教官交谈了几句,勉励他们谨慎行事,为国建功。

目送着这支混合车队浩浩荡荡向北而去,旌旗招展,充满了开拓的朝气,刘锦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眼前这秩序井然、充满希望的一幕,与他记忆中多年前的景象缓缓重叠。

那一年,他游历天下,在涿县,同样是一支甄家的车队,他跟高顺一路护送……而车队中,那位明艳照人、性格刚毅的甄家大小姐甄荣的身影,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时的他们,在旅途中谈天说地,甄荣对商业的独到见解和那份不输男儿的魄力,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甄荣……”刘锦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自从当年甄家一别,他投身于讨董、平黄巾、争霸河北的滚滚洪流之中,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而甄荣,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任何音讯传来。他曾以为她或许嫁作人妇,隐居某地,但以甄家与他的紧密关系,若真是如此,断无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丝莫名的怅惘和担忧涌上心头。他猛地调转马头,对亲卫道:“不回府了,去甄府。”

他需要去问个明白,那位曾给予他帮助,在他记忆中留下鲜明印记的女子,究竟去了何方。

马蹄声中,刘锦直奔长安城内的甄家府邸而去,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似乎即将被重新揭开。

报……大人,大将军来了。仆人急匆匆来报,甄安正在书房核对北方商会与各地往来的庞大账目。听闻刘锦亲至,他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亲自到大门外迎接。

“大将军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甄安拱手行礼,姿态恭敬。

刘锦翻身下马,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语气温和:“安兄,今日来访是叙私交,不必拘礼,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甄安见刘锦态度一如往常,心中稍安,侧身做出“请”的手势:“贤弟,快请进。”

两人来到客厅落座,侍女奉上甄家最好的香茗。氤氲茶香中,甄安试探着问道:“贤弟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刘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问道:“安兄,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令妹,三小姐甄荣的近况。”

“三妹?”甄安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有些吞吞吐吐,“额……这个……三妹她……她如今在中山老家,打理那边的家族事务,一切都好,劳贤弟挂心了。”

刘锦是何等人物,甄安那一瞬间的迟疑和不自然,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心中疑窦顿生,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淡淡应道:“哦,原来如此。在中山打理事务,那也挺好。”

两人随即岔开话题,聊起了商会运作、北方民生等事,但气氛总似隔了一层薄纱,不复往日的畅快。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黄鹂般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氛围。

“哎呀……今天可累死我了……小红,快去给我取些桂花洛来,渴死我啦!”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蹦蹦跳跳地闯进了客厅。只见来人约莫二八年华,身着北方大学女子学院的制式裙装,容颜绝丽,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颦一笑间已初具倾国倾城之姿,正是甄家五小姐甄宓。

甄宓一眼看到端坐主位的刘锦,脸上的活泼瞬间收敛,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侯爷安好。”

刘锦看着这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不禁莞尔一笑。

甄安却板起脸来,佯怒道:“你这丫头!疯疯癫癫,成何体统!都是平日里把你惯坏了!”

刘锦摆摆手,笑着打圆场:“哎,安兄,无妨。年少正是活泼之时,该有这般活力才好。”

甄宓一听,立刻像是找到了靠山,冲着兄长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嗯!侯爷说得对!”她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期待,凑近问道:“侯爷,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呀?嘿嘿……”她其实更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诸葛亮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提起过自己。

刘锦何等敏锐,自然看出这小女儿家态,但他此刻心系另一件事,只是淡淡答道:“哦,我今天来,是问问你三姐甄荣的事情。”

“三姐?”甄宓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闪烁了一下,关于三姐的事情,她是知道内情的,但父亲和兄长严令不得外传。她不敢多嘴,只是“哦”了一声,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角,脑子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既心疼三姐,又苦恼于没能打听到诸葛亮的消息,小脸上表情一时颇为丰富。

刘锦将甄安之前的迟疑和此刻甄宓瞬间的异样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甄荣绝不是在中山打理事务那么简单。甄家,有事瞒着他。

刘锦带着满腹疑云离开了甄府,他并未强行逼问。

府内,甄宓目送刘锦离去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府邸深处一间僻静的院落。这里不似别处繁华,反而显得格外清幽,甚至有些冷清。

她推开房门,只见一个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正临窗而坐,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无焦点,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梨花。女子容颜依旧美丽,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轻愁,正是传闻中在“中山老家打理事务”的甄家三小姐——甄荣。

“三姐~”甄宓轻唤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挽住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语气带着心疼与不解,“你真的就这样一直待在家里吗?你这是何苦啊?”

甄荣回过神,放下书卷,抬手轻轻抚了抚妹妹柔顺的长发,脸上挤出一丝温柔却难掩落寞的笑容:“宓儿,别担心。过些时日,等打点好行装,我就回中山老家去了。”

“啊?”甄宓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三姐,为什么啊?长安不好吗?我们一家人都在这里,为什么要回那冷清的老宅去?”她忍不住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你明明就是喜欢侯爷的!而且侯爷他对你……也并非无意啊!当年在幽州,后来在中山,你们……你为什么非要躲着他呢?”

“休要胡言,宓儿!”甄荣脸色微变,出声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坚决,“侯爷与主母(张璇)情深义重,恩爱非常,世人皆知。主母为他操持内外,更是北方大学女子学院的院长,贤德之名远播。我……我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罢了,岂敢有非分之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认命般的苦涩。有些情愫,萌发于微末之时,却注定无法在功成名就后开花结果。她有自己的骄傲,不愿成为他人完美画卷上的一抹瑕疵,更不愿让那份曾经的美好,在现实的权衡与流言蜚语中变了味道。

“三姐……”甄宓还想再劝,她年纪虽小,却也能感受到三姐深埋心底的痛苦。

甄荣却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仿佛在汲取一丝力量,也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好了,宓儿,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休要再提。这两日,你多陪陪三姐说说话,好不好?这一次回中山……我可能,就不再回长安了。”

甄宓闻言,心中大恸,猛地抱住甄荣,声音带上了哭腔:“三姐!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将脸埋在甄荣肩头,闷闷地说道:“你可知道,今天侯爷来家里,就是专门来打听你的下落!他心里是记挂着你的!”

甄荣听到这话,抱着甄宓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身子微微一僵,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她那沉寂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抑制的亮光,那是一种被在意、被记起的本能欣喜。

然而,这抹光亮如同夜空中最短暂的流星,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黯然和决绝。

第二天,北方大学女子学院。

甄宓一整天都显得心事重重,听课也心不在焉,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与平日那个灵动活泼的她判若两人。

她的好友,来自西凉、性格爽朗泼辣的马云禄凑了过来,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调侃道:“哟哟哟,这是怎么了?我们名动长安的甄大小姐,今天怎么像个被霜打过的茄子?莫不是……在想哪家的少年郎了?”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促狭。

若是往常,甄宓定要和她笑闹一番,此刻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哎——!”

见她这般模样,马云禄也收起了玩笑之色,关切地问:“到底咋啦?跟我说说,谁欺负你了?”

甄宓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浓浓的惋惜:“云禄,我问你,如果……如果有两个人,他们心里明明是互相有意的,却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其中一个人总是躲着对方,最后两个人可能就此错过,天各一方……你觉得可惜吗?”

“当然可惜了!”马云禄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说道,她西凉儿女的性子直来直去,“这有什么好躲的?在我们西凉,喜欢谁,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了!成了自然欢喜,就算不成,也好过自己憋在心里难受一辈子!”

“是吧!你也觉得吧!”甄宓像是找到了知音,抓住马云禄的手,随即又更加苦恼地悄声说:“云禄,我告诉你一件事。

马云禄听完,惊得张大了嘴巴,差点叫出声来,连忙用手捂住,眼睛瞪得溜圆,用气声道:“啊?!真的?

甄宓紧张地点头,竖起手指在唇边:“嘘——!小声点!你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的!”

“嗯嗯!我知道,你放心!”马云禄连忙保证,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这可怎么办啊?你三姐要是真走了,那岂不是……”她挠了挠头,很快拿出了西凉人的决断,“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或者,至少要让侯爷知道你三姐真正的下落和心意!把事情说开,总比这样稀里糊涂地错过强!”

甄宓苦恼地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带:“可是……我们只是女眷,哪有办法单独见到侯爷,规矩又多……”

马云禄眼珠转了转,忽然灵光一闪,用力一拍甄宓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小狡黠的笑容:“我有办法!”

太尉府

“什么?荒唐!不去!”

马超,听完妹妹马云禄扭扭捏捏的请求,这位沙场猛将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让他去跟主公说这个?比让他单枪匹马去冲敌军大阵还难受!

“哎呀~哥哥~好哥哥嘛~~”马云禄使出了撒娇大法,用力摇晃着马超的胳膊,“你就帮帮忙嘛!这可是关乎甄三姐姐一辈子的幸福啊!”

一旁的甄宓也楚楚可怜地央求道:“孟起哥哥,宓儿求求你了,就帮我们这一次吧……”

马超用力挣脱妹妹的手,像躲瘟疫一样后退两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哭(西北方言,意为‘说’)绝对不可能!这等事,岂是我等武将该去掺和的?成何体统!你们找别人去!”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第二天,大将军府。

“啊,是孟起来啦,不必多礼。”刘锦放下笔,笑着问道,“在长安住得可还习惯?军中事务可还顺手?”

“回大将军,一切都好,习惯,很顺手。”马超应道,但神色间却有些踌躇,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刘锦何等敏锐,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满脸疑惑:“怎么了孟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马超看了看左右侍立的亲卫和文书,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刘锦立刻会意,摆了摆手,示意所有闲杂人等都退下。待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刘锦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何事让你这般为难?哈哈,这可不像你马孟起的风格啊。”

马超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上表情纠结,仿佛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心理建设。他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又松开,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用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语气,飞快地说道:

“主公……末将……末将……是受我家小妹云禄,还有甄五小姐所托,转告主公一件事情!!”他几乎是闭着眼把这句话喊出来的。

刘锦先是一愣,随即觉得有些好笑,温声道:“嗯,既然是两位小姐所托,但说无妨。孟起何必如此婆婆妈妈?”

马超咬了咬牙,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她们让末将转告主公,甄家三小姐甄荣……此刻人就在长安,就在甄府之中!”

刘锦闻言,瞳孔微缩,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什么?甄荣就在长安?”他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是……是的,就在甄府。”马超低着头,不敢看刘锦的表情,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比攻城拔寨还艰巨的任务。

刘锦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个消息,见马超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追问道:“还有呢?她们还说了什么?”

马超茫然地抬起头:“没……没了。她们只让末将告知主公此事。”

刘锦看着马超那副如释重负又尴尬无比的模样,不禁莞尔,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孟起,真是难为你了,此事……我心中有数了。”

马超如蒙大赦,连忙抱拳:“末将告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厅,背后仿佛还能感觉到那让他坐立不安的尴尬余温。

而刘锦,则独自坐在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地望向甄府的方向。

“备马!去甄府!”

刘锦一声令下,亲卫立刻牵来玉狮子。他翻身上马,不再像往常那样从容,带着一丝急迫,径直冲向甄家府邸。

到了甄府,他不等门房通报,直接大步流星地向内走去。甄府下人见是大将军,又见他面色沉静却隐含威压,无人敢阻拦。

甄安正在书房核算账目,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刚抬起头,便见刘锦已推门而入。

“大将军!”甄安连忙起身行礼,心中已然猜到所为何事,不由得暗自叫苦。

刘锦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复杂,带着一丝被隐瞒的愠怒,更多的却是一种急于求证真相的急切:“安兄——!你瞒得我好辛苦啊!”

甄安见事已至此,知道再也无法隐瞒,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与心疼:“唉……侯爷,并非甄安有意隐瞒啊!实在是……实在是情非得已!”

“哦?”刘锦眉头紧锁,“此话怎讲?”

甄安请刘锦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才缓缓说道:“侯爷明鉴,我家三妹……确实一直在长安在府中。”他抬眼看了看刘锦,继续道:“自从当年在中山,侯爷救出三妹跟五妹,自那时起,我便看得出来,我这三妹的心思……便系在了侯爷身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后来,侯爷您征战四方,威震天下。每一次前方有战报传来,无论是凶是吉,三妹她总是最担忧的那个,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而每当听到侯爷您又打了一场胜仗,捷报传回,她眼中的欣喜和光彩,是做不得假的。”

甄安的语气带着一丝作为兄长的疼惜:“再后来……侯爷您与主母(张璇)成亲,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世人称颂。三妹她……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与侯爷您,是有缘无分了。”他看向刘锦,目光坦诚,“她曾亲口对我说,‘侯爷与主母情深义重,乃是天作之合。我若出现,只会徒增烦恼,成为他们完美情谊中的一点瑕疵。我甄荣,不愿如此。’”

“她不愿做那个打扰侯爷夫妻感情的瑕疵啊!”

听到这里,刘锦整个人怔住了。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当年在幽州,那个聪慧果决、与他畅谈商业、眼神明亮的甄家三小姐;想起在北疆互市初开时,她展现出的魄力与才干;想起那些年,她默默在背后通过甄家渠道,为他提供的诸多不易察觉的帮助……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原来那份看似平淡的交往背后,隐藏着如此深沉而克制的情感。她一直在关注着他,为他忧,为他喜,却在他功成名就、家庭美满之时,选择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只为不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困扰。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充斥在刘锦胸间,有感动,有愧疚,更有一种深深辜负了佳人真心的刺痛感。他以为甄荣已经嫁人,却不知对方默默付出了如此厚重的情意,甚至为了他的“完美”而宁愿牺牲自己,孤独终老。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甄安:“她……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甄安,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与惋惜:“侯爷,您来迟一步……三妹她,已经出城了,回中山老家。车队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刘锦一听,心猛地一沉,再也顾不得多问,转身便如一阵风般冲出了书房,甚至来不及走正门,直接从侧院牵过赤兔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

“驾!”

玉狮子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嘶鸣着冲出了甄府,冲过了长安繁华的街道,在守城士兵敬畏的目光中,径直冲出城门,沿着通往东方的官道疾驰而去!

城外的官道两旁,杨柳依依,嫩绿的枝条在春风中飘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野花的清新香气。如此美景,刘锦却无心欣赏,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不能再让她就这样带着遗憾和误解离开!

风声在耳边呼啸,赤兔马全力奔驰,将官道上的行人车马纷纷甩在身后。不知追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支熟悉的、打着甄家旗帜的车队。

刘锦猛地一催马,玉狮子四蹄腾空,几个起落便超越了车队,一个漂亮的回旋,稳稳地停在了车队前方,拦住了去路。

车队为首的人正要呵斥,待看清来人面容和那匹神骏无比的玉狮子时,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勒住马缰,滚鞍下马,恭敬地拱手行礼:“小人参见大将军!”

刘锦定睛一看,这领队的管事,赫然还是当年的陈管事!时光荏苒,陈管事的鬓角也已染上风霜。

刘锦飞身下马,来不及寒暄,目光急切地扫过车队中间的几辆马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陈管事,不必多礼。三小姐呢?她在哪辆车上?”

陈管事见刘锦如此情急,心中已然明了,他默默侧身,目光投向了车队中间那辆看起来最普通、也最安静的青篷马车。

就在这时,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一角,甄荣探出身来,她并未注意到前方拦路之人,只是带着些许疑惑,轻声问道:“陈伯,车队为何停了?是遇到什么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目光,撞上了一双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如此近距离对视的、深邃而灼热的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官道旁的杨柳依旧轻轻摇曳,野花的芬芳依旧弥漫在空气里,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仿佛远去、模糊。

甄荣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姿势,整个人僵在那里。她看着那个站在阳光下的男子,他比记忆中更加挺拔,眉宇间少了当年的青涩跳脱,多了掌控天下的威严与沉稳,但那双眼睛……那双此刻正紧紧锁定她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关切、急切,以及一种她不敢深究的复杂情感。

刘锦也怔怔地看着她。多年不见,她清减了些许,容颜依旧美丽,却褪去了少女时的明艳张扬,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轻愁,宛如江南烟雨,朦胧而动人。她穿着素雅的衣裙,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幅被岁月浸染、惹人怜惜的古典仕女图。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多年的牵挂,刻意的回避,无奈的离别……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这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中,无声地碰撞、交织。

没有惊呼,没有质问,只有骤然加速的心跳和空气中那无声胜有声的澎湃情愫。

他来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悄悄地离开他的世界。

刘锦牵着玉狮子,与甄荣默默离开了车队,来到了官道旁约三百米处的一座供行人歇脚的凉亭。陈管事识趣地示意车队原地休息等候。

亭中,微风拂过,带来田野的清新气息。刘锦将马拴在亭外,转过身,目光深邃,只是静静地看着甄荣,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看回来。

甄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眼帘,素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颗在商场上历练得沉稳非常的心,此刻却慌乱得不成样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无声的情感在流动。

过了好一会儿,刘锦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为什么要躲着我?”

甄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后退半步,向着刘锦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却带着疏离感的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侯爷,您有您的路要走,荣,也有荣的桥需行。您如今贵为大将军,威加海内,更听闻主母贤良淑德,与侯爷情深义重,荣……佩服至极!实在……不敢,也不愿有所打扰。”她的话语礼貌而克制,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刘锦心上。

刘锦没有接她关于张璇的话,而是望向亭外远方的官道,仿佛在回忆悠长的过往,轻声道:“自中山一别,已有十年又四载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听他提起中山旧事,甄荣紧绷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眼神也柔和了些许,带着几分感慨,轻声道:“是啊……时光荏苒,曾经的少年郎,如今已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了呢。”话语中,有物是人非的怅惘,也有一丝为他感到的骄傲。

刘锦忽然转过头,目光再次牢牢锁定她,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荣姐儿,留在长安。我……不会再辜负你了。”

这一声“荣姐儿”,仿佛瞬间击穿了甄荣多年来辛苦筑起的心防,让她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复杂的情绪。

刘锦看出了她的挣扎和顾虑,不等她开口,便继续说道:“你的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夫人她……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她与我一同走过,最是明白我的心意,也最能体谅我的感受。若她知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以及我……我的心意,她定会理解。”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我相信,你二人,定可以成为互相理解、互相扶持的好姐妹。”

他的话,像一道阳光,试图驱散甄荣心中积压多年的阴霾和自我牺牲的悲壮。他不仅给出了承诺,更给出了一个可行的、充满尊重和善意的未来图景。

甄荣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决心,多年来固守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开始寸寸瓦解。眼眶微微发热,有什么东西,似乎快要决堤而出。

“三姐——!三姐——!”

就在甄荣心防动摇,即将做出抉择之际,两道清脆焦急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只见官道方向,甄宓和马云禄两人正策马扬鞭,飞快地向凉亭赶来。

到了近前,两人利落地翻身下马。甄宓也顾不上礼节,几步冲到凉亭里,一把拉住甄荣的手,语气带着哭腔和不解:“三姐!你不是说过两日才走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就不告而别了?你知不知道我回府听说你已经走了,心里有多难过!”

甄荣看着妹妹因急切而泛红的小脸,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依恋与不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强忍着的情绪几乎要失控,连忙借着替妹妹整理鬓角的机会,飞快地用指尖擦去自己眼角的湿润,维持着作为姐姐的镇定,轻声道:“宓儿,不可无礼,还不快向侯爷行礼。”

甄宓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刘锦,连忙敛衽行礼,声音还带着哽咽:“宓儿见过侯爷。”

刘锦温和地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甄荣。

“三姐,”甄宓再次转向甄荣,泪水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你就留在长安吧!我们一家人都在这里,你一个人回中山,叫我……叫我们怎么放心得下?我想你了怎么办?”她摇着甄荣的手臂,话语中满是孺慕之情。

旁边的马云禄也赶紧帮腔,她性子直爽,劝说的话也更实际:“是啊,荣姐姐!长安多热闹啊,有我们陪着你,还可以去女子学院听听课,看看新鲜事物。你一个人回到那冷冷清清的老宅,多无聊,多寂寞啊!留下来吧!”

两位少女真挚而急切的话语,如同最后一股温暖的力量,彻底冲垮了甄荣心中那名为“牺牲”和“成全”的壁垒。她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动,用手帕再次用力地擦了擦眼睛,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隐忍和故作坚强都一并擦去。

刘锦适时地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恳切:“荣姐儿,留下吧。长安,才是你的家。”

甄荣背对着众人,深呼吸了几次,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点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甄宓和马云禄见状,立刻破涕为笑,激动地互相拉着手,几乎要跳起来。

刘锦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他看着甄荣转过身来,虽然眼圈依旧微红,但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多年笼罩的阴霾已然散去,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丝对未来的期冀。

春风拂过凉亭,吹动了每个人的衣袂,也吹散了长达十余年的遗憾与错过。

半月后,长安城。

这一日的长安,仿佛比往日更加明媚。和煦的春风拂过街巷,带来了花香,也带来了满城的喜庆。

在甄府内院,甄荣端坐镜前,身着大红织金凤穿牡丹的嫁衣,头戴珠翠凤冠,流光溢彩,衬得她原本就清丽的容颜更是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甄宓和马云禄围在她身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惊叹。

“三姐姐,你好漂亮呀!”甄宓拉着甄荣的手,由衷地赞美,眼中既有为姐姐高兴的喜悦,也有一丝少女对婚姻的朦胧憧憬。

马云禄也用力点头:“荣姐姐,这嫁衣太配你了!冠军侯见了,肯定看得眼睛都直了!”

甄荣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两抹红霞,更添娇媚,她轻轻拍了甄宓一下,嗔道:“宓儿~”语气中却满是即将开启新生活的甜蜜与羞涩。

与此同时,冠军侯府内。

张璇正亲自为刘锦整理着新郎的礼服。她细心地将每一处褶皱抚平,将玉带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

“侯爷,你把手抬起来一点,这边还没弄好呢。”张璇轻声说着,语气温柔而专注。

刘锦依言抬手,看着眼前为自己忙碌的妻子,心中充满感激和温情,他转过身,握住张璇的手:“璇儿,辛苦你了。这半个月,为了筹备婚礼,里里外外都是你在操持。”

张璇抬起头,嫣然一笑,反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一丝当家主母的娇嗔与自豪:“侯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嗯?我既然是侯府的主母,这等大事,我不操心,谁操心?”她顿了顿,眼神真诚,“甄家妹妹等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今天我们一定要风风火火、风风光光地把她接进侯府来,绝不能让她再有半点遗憾。”

她轻轻推了推刘锦:“好了,侯爷快转过去,后面这里的衣领还没扎平整呢。”

刘锦依言转身,感受着妻子指尖的温柔和那份包容大气的心胸,心中一片暖融与安定。

此刻的长安城,早已万人空巷。

百姓们听闻他们爱戴的大将军今日娶亲,迎娶的是曾为北疆商贸做出贡献的甄家三小姐,无不欢欣鼓舞。各大主干道两旁,早已挤满了自发前来道贺的民众,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同年节一般热闹。孩童们穿着新衣,在人群中穿梭嬉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喜庆气氛。

吉时已到,锣鼓喧天,唢呐齐鸣。迎亲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冠军侯府出发,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彰显着大将军的威仪,又透着浓浓的喜气。刘锦身着大红吉服,骑乘披红挂彩的玉狮子,意气风发,亲自前往甄府迎亲。

在无数长安百姓真诚的祝福和欢呼声中,甄荣凤冠霞帔,由兄长甄安亲手扶上八抬大轿。轿帘落下,遮住了她幸福而忐忑的容颜,也开启了她人生崭新的篇章。

这一日,冠军侯府宾客盈门,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直至深夜。

刘锦终于用最隆重、最光明正大的仪式,将甄荣迎进了家门,弥补了多年的遗憾,也给了她应有的名分和尊荣。一段跨越了十余年光阴的情感,历经波折,终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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