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的时候,嘴里是辣条的味儿。
不是梦里那种虚的,是真嚼过一口留下的油腥气。牙缝里还卡着点碎渣,舌头一顶就转。
这说明我没被重置。
要是系统给我塞个“标准陈默”人格包,第一件事就是删掉我对辣条的执念——毕竟一个天才侦探总在案发现场咔哧咔哧吃零食,太不酷了。
可我现在就想来一口。
我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脑勺还在嗡。书架倒了半边,纸页散了一地。林晚秋的笔记本摊在血泊里,那三行字已经干了,像三条红蚯蚓爬在纸上。
她人还在原地,背挺得直,脸却被一层东西盖着。
半透明,有点像保鲜膜贴脸上,又不像。它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但那不是她在呼吸——是那层东西自己在动,像是有生命。
孢子。
我记起来了。广播响了《国际歌》,玻璃炸了,金色的雾涌进来,然后一切就断片了。
我摸了下左腕,电子表壳裂得跟蜘蛛网似的,指针停在十一点零七分。老周每天准时十一点擦地,今天拖把声迟了十分钟,现在倒是应景。
可天色不对。
窗外黑紫,云压得低,却透出一股子暗红光,像谁把太阳调成了暖光滤镜还加了磨皮。
这不是傍晚。
我翻口袋,辣条还在,半块,裹在皱巴巴的锡纸里。我咬了一口,咸得发苦,但真实感回来了。
我活在这条时间线上。
至少现在是。
走廊传来水声。
滴、答、滴。
不是漏水,是拖把拧干的声音。老周来了。
我爬过去推门,门缝底下淌进一滩水,泛着珍珠白的光,踩上去黏脚,闻不出味儿,但皮肤碰到的瞬间,脑子里闪过画面:青砖地基,铁锹铲土,有人把一块铜碑埋进去,上面刻着“变量突破体”。
1907年的事。
清源学堂的地底。
我蹲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几道。不是随便划,是照林晚秋解彼岸花密码时用的低维展开式。她说过,有些信息得用错的方式打开。
水面上涟漪一震。
一道投影浮起来——生锈的罗盘,指针疯转,最后“啪”地钉死在我眉心方向。
杂音刺耳:“这次轮回……比以往更快。”
话音落,投影碎成光点,水也瞬间干了,地板上连湿痕都没留。
我盯着那块地砖,心跳快了半拍。
不是怕。
是明白了。
我们没逃出循环,只是被推进了下一圈。
而且这一轮,加速了。
我刚要起身,广播突然响了。
不是电流声,也不是通知。
是《国际歌》。
前奏一起,我左腕的神经接口就像通了高压电,整条胳膊麻到指尖发抖。表残片开始发烫,烫得皮都疼。
接着,所有窗户同时爆开。
玻璃渣还没落地,就被一股金雾卷住,悬在空中,像被无形的手托着。那雾越来越浓,从缝隙钻进来,扑向每一个没遮住口鼻的人。
我看见隔壁教室的学生一个个僵住,脸上慢慢浮出那层膜,嘴角被拉成笑弧,眼睛却空着。
孢子在给他们戴面具。
我捂住口鼻往回撤,可林晚秋还在那儿。
她坐着没动,面具已经覆到鼻梁,只剩眼睛还能眨。她盯着我,瞳孔里映出未来的三秒——
我抬手,匕首出鞘,刺向她喉咙。
不是幻觉。
是预演。
系统已经开始推送我的动作了。
我反手就把训练匕首抽出来,不是冲她,是冲我自己。
肩胛骨偏下,肉最厚的地方。
刀插进去的瞬间,骨头硌着刃,疼得我眼前发白。
但我笑了。
疼就行。
疼就说明我还做主。
我把匕首卡在骨头缝里,手臂直接废了半边,动不了。这样就算系统想操控我,也得先拆了这根钉子。
林晚秋的眼皮颤了一下。
我知道她在看我。
我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她不能说,我也不能听。
我撕下袖子,蘸着肩上的血,在墙上写字。
一笔一划,慢得像刻碑。
**等我回来。**
写完最后一个点,孢子风忽然停了。
大厅中央,空气扭曲,像高温下的柏油路。
一个人走出来。
黑袍,立领,袖口绣着一圈圈年轮状的纹路——那是因果律匕首的使用记录。
程砚。
但他不像以前那样穿中山装,也不戴眼镜。他戴着一顶窄檐的钟形帽,帽檐下眼神冷得像冻住的湖面。
“欢迎回来,第八代残片。”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杂音。
我耳朵里立刻响起另一段声音——是默的琴音,《茉莉花》走调的那一段。她临终前弹的。
两股声音在我脑子里打架,一个说我是数据,一个说我是人。
我闭眼,默念那三行血字:“我不是标准答案。”
再睁眼,视野清了。
程砚站在我五步外,袍角不动,像画出来的。
“你每次都想挣扎。”他说,“割自己,撞墙,写遗言。可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我没吭声。
他笑了笑:“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协议预测范围内。自残脱机?第347轮就记录过。血书预警?第212轮已有备案。你引以为傲的‘自由意志’,不过是系统调试变量时的标准反馈曲线。”
我低头看手。
血还在流,辣条还在嘴里。
我嚼了嚼,咽下去。
然后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着自己脑袋:“那你猜,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他眯眼。
我没等他回答,猛地抬手,把最后一块辣条塞进嘴里,咔哧咔哧嚼起来,声音大得像在挑衅。
他脸色变了。
因为系统不会预测——一个快死的人,还在计较零食口感。
孢子光环开始绕我旋转,越收越紧,像要嵌进皮肤。
我能感觉到规则在改写我,细胞在重组,记忆在被标记、分类、打包。
但我还清醒。
因为我记得辣条的味道。
记得老周的拖把水有多黏。
记得林晚秋眼里的未来三秒。
更记得,我插在自己肩上的那把刀,到现在都没拔。
程砚抬起手,掌心向上,像在主持某种仪式。
“第九代实验体,诞生仪式,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