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里嚼着那块蓝莓味口香糖,味道还是像在啃电池。可脑子比刚才清楚多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没再冒出来,十二个“我”暂时安静了。但胎记还在跳,一下一下,像是在提醒我——刚才看到的画面不是幻觉。
我不是第七个陈默。
我是第七次重启。
电子表停在我手腕上,屏幕黑着,进度条卡在12%。柯谨最后那句话在我耳边回荡:“要靠‘断开’。”他指向我的表,眼神很认真。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玩意儿从来就不是帮我的工具。
它是锁。
是系统拴在我身上的狗绳。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搭上表带扣环。
咔哒。
摘下来了。
一瞬间,空气变了。
不是温度,也不是光线,是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像你一直戴着耳机听歌,突然摘掉,才发现外面世界有多吵。
但现在相反。
摘掉之后,周围更静了。
静得不对劲。
我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档案室。
而是一间巨大的圆形大厅,四面墙全是钟表。老式的,新的,机械的,电子的,挂的,嵌入墙体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蜂巢。
每一块表,指针都停在同一个时间:
**1985年7月1日03:17**。
我低头看手里的电子表,它已经自动关机,但胎记贴着皮肤的位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往前走了一步。
脚落地的声音没有回响,反而被拉长了,拖成一条线,嗡嗡地在耳朵里转圈。呼吸也变得奇怪,吸进去的气像是卡在喉咙里,半天才落进肺里。
我试着启动“痕迹回溯”。
脑子里刚冒出念头,系统界面闪了一下,随即弹出一串乱码:
【时间轴已折叠】
行吧,不让我用。
那我自己来。
我把电子表贴到最近的一面墙上。金属外壳碰到墙面的瞬间,胎记猛地一烫。
眼前画面一闪。
不是影像,是结构图。
墙里面不是电线,也不是管道,是一堆齿轮,小的比米粒还小,大的像拳头,全都反着转。一层套一层,像俄罗斯套娃,最中心那个齿轮上刻着一行小字:
**Sp-07a 时间锚点**。
我盯着那串编号。
Sp-07a。
程砚日记里写过这个。
“Sp-07a活性达标,建议立即剥离情感模块。”
那是我妈给我起的名字吗?还是实验编号?
我正想着,角落里传来脚步声。
不是回音,是实打实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穿着胶鞋,裤脚卷到小腿,手里拎着一把雨伞,但没撑开。
赵培生。
他站定,离我五步远,没说话,只是抬起右脚,轻轻在地上蹭了两下。
鞋底黏着一层半透明的黏液,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我立刻认出来了。
和老周拖把桶里的液体一样。
稀释过的脑脊液。
他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欢迎来到时间坟场。”他开口,声音平得像念课文,“这里埋葬的不是死者,是‘未发生的选择’。”
他说完,所有钟表同时震了一下。
滴——
声音很短,但我听见的顺序不对。
他明明先说了“欢迎”,可我耳朵里却是“选择”两个字先跳出来,接着才是“未发生的”,然后是“埋葬的不是死者”,最后才听到“欢迎”。
话是对的,顺序全乱。
我闭上眼。
改用胎记去“听”。
它能感知震动频率,不受语言干扰。
再听一遍。
这次对了。
“欢迎来到时间坟场。这里埋葬的不是死者,是‘未发生的选择’。”
我睁开眼:“所以这些钟,都是停在某个‘没选的时刻’?”
赵培生嘴角动了动:“聪明人不用多解释。每一个时间点,都代表一次失败的变量回收。你之前六次重启的记忆,都被压缩在这里,像死机的U盘,插不回去。”
我问:“那你呢?你是守钟人?”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胶鞋:“下雨天穿胶鞋,不只是为了防电。是为了不让记忆渗出来。”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
影子被拉长,慢慢淡了。
我没追。
他知道我说不了什么。
我也知道他不会再说更多。
但他留下了最关键的信息。
这里是“时间坟场”。
是系统处理失败变量的地方。
而我,本该是第七个被抹掉的“陈默”。
可我现在还站着。
因为我带着旧记忆回来了。
我不是变量。
我是bug。
我想起柯谨说的:“系统怕的不是你破解它,是怕你记住太多。”
所以它要把我拉到这里,像清理缓存一样,把我塞进这些停摆的钟里。
但它漏了一步。
我主动断开了连接。
电子表不在手上。
系统找不到我了。
我转身朝大厅中央走去。
那里有个控制台,黑色的,表面光滑如镜。走近时,台面上突然亮起一道光。
是林晚秋的笔记本。
它自己飞了出来,悬浮在半空,封面彼岸花微微颤动。
啪的一声,笔记本自动翻开。
强光从纸页中射出,瞬间在空中投出一个庞大的三维模型。
像星轨,又像电路,无数线条交织运转,构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逻辑链。
而在整个结构的核心,是一个双螺旋。
dNA。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我的基因序列。
编号Sp-07a,和墙里的齿轮一样。
我伸手想碰。
指尖刚靠近,系统警告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
【宿主权限不足】
我没退。
反而笑了。
权限不足?
那我就不要权限。
我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电子表。
它黑着,安静地躺在那儿。
我当初以为它是钥匙。
现在才知道,它是锁。
真正的钥匙,一直在我身上。
胎记开始发烫,越来越热,像是要烧起来。
我闭上眼,不再依赖系统,也不再依赖推理。
我只是看着那团光。
看着那个属于我的dNA模型。
忽然,它动了。
不是转动,是震动。
像被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画面冲进我脑海。
我站在钟楼顶端,手里握着一枚铜钥匙。脚下是整座城市,灯火通明。我抬头,月亮裂开一道缝,像是被人用刀划过。
背后有人在喊我。
我没回头。
我把钥匙插进钟楼裂缝。
按下按钮。
整座城市瞬间断电。
火光从地下涌出,街道崩裂,人群尖叫。
而我,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
画面结束。
我睁开眼,呼吸变重。
那不是未来。
是某一次重启的记忆。
我做过的事。
我毁过一次世界。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
如果我不继续往前走,系统会让我再死一次。
这次,我不想逃了。
我抬手,把笔记本从空中拿下来。
它自动合拢,彼岸花图案轻轻抖了一下。
我把它塞进怀里。
转身看向控制台。
上面原本空无一物的屏幕,此刻浮现出一行字:
【检测到无授权接入】
下面还有几个选项:
【格式化记忆】
【重置人格】
【执行清除协议】
光标停在第一个上,正在闪烁。
我知道只要我不动,几秒后系统就会自动选中。
但我抢先一步,抬手按了下去。
不是选。
是砸。
一拳打在屏幕上。
玻璃碎了,火花四溅。
控制台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所有钟表疯狂震动,指针乱甩,齿轮崩裂。
滴滴滴——
警报响得刺耳。
但就在这混乱中,dNA模型突然亮了一下。
一道数据流从核心射出,直冲天花板,消失在穹顶深处。
像是……发出了什么信号。
我站在原地,手还在发抖。
控制台彻底黑了。
警报停了。
钟表也不动了。
整个空间陷入死寂。
然后,我听见身后传来翻页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
林晚秋站在三米外,手里拿着她的笔记本。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眼神很平静。
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
她翻了一页。
纸上画着一座钟楼。
楼顶有个裂缝。
裂缝里,插着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