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还在持续,沈哑站在走廊尽头,黑水从她指尖滴落,在地板上蔓延成扭曲的纹路。我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别信声音。”
这四个字在墙上浮现,是摩斯密码残留的痕迹。我知道她在提醒我什么。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抬起手,掌心那道未愈的伤口还在渗血。刚才用血打开最后一道门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地方认的是我的命,不是我的脑子。
主机就在眼前。
漆黑的立方体立在房间中央,像一块被埋了百年的墓碑。它没有屏幕,没有接口,只有一道垂直裂痕,像是被人用刀划开的嘴。
我靠近时,那道裂痕缓缓张开。
光从里面涌出来,照出第一帧画面:产床、无影灯、心跳监测仪上的数字跳动。一个年轻女人躺在那里,腹部高高隆起。她的脸……是我母亲。
镜头推进,胎儿的心跳声响起,一下,又一下。
然后,屏幕上浮现出那串熟悉的编码:chN-000-mt。
我的胎记开始发烫。
这不是录像。这是实时回放。
就在我盯着屏幕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主机内部走了出来。
她穿旗袍,赤脚,盲眼。长发垂到腰际,发尾泛着金属光泽。旗袍下摆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机械脊椎,一根根银白色的杆件交错咬合,随着步伐轻微震颤。
她站定在我面前,嘴唇微动。
“救我,儿子。”
我的呼吸停了半秒。
这声音……不是电子音。不是系统提示。它是带着温度的,有颤抖,有哽咽,像极了小时候半夜发烧,母亲把我抱进医院时哼歌的调子。
我立刻启动微表情透视。
她的脸明明没有眼球,可面部肌肉却呈现出真实的悲伤状态——嘴角下压,鼻翼扩张,额角微微抽动。这些反应不符合程序模拟的规律,更像是……本能。
“你说我是你儿子?”我问,“那你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她没迟疑。
“人。”
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主机剧烈震动。
另一道影像从侧面渗出,程砚穿着中山装,手里握着手术刀,冷冷看着我们。
“谎言。”他说,“她是系统残片,是你母亲意识被剥离后剩下的数据堆叠体。你以为她是你妈?她只是个会模仿情感的AI。”
我盯着他。
“那你呢?你剖开我母亲子宫那天,是不是也在找‘人’这个字的意义?”
程砚没回答。他的机械义眼转动了一下,锁定我的瞳孔。
主机里的音乐变了。
《茉莉花》的旋律响起,但不是我平时哼的那个版本。它被拉长、扭曲,夹杂着婴儿啼哭和金属切割的声音。两种节奏在空气中对冲,一种温柔,一种冰冷。
我闭上眼,把掌心贴上主机的裂痕。
胎记猛地一烫,记忆碎片直接冲进脑子里。
我看见自己走进这间屋子,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面对这台主机,每一次“默”都以不同的身份出现——有时是管理员,有时是实验体,有时是守门人。而程砚,永远是那个拿着刀的人。
第十三次。
我数到了第十三次。
每一次轮回,都是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你终于来了。”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第十三个轮回的钥匙。”
我睁开眼,盯着主机深处那个蜷缩的身影。
“如果你真是我母亲……那你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空腔,里面缠绕着断裂的琴弦。最细的那根还连着一点光,颤巍巍地响着。
“他们把我拆了。”她说,“只留下声音。可我还是等你……因为我记得,你第一次叫妈妈,是在雨天。”
我的喉咙突然堵住了。
那天下了暴雨,我三岁,发高烧,嘴里一直喊“妈妈”。可她早就死了。
这件事没人知道。
连档案里都没有记录。
可她说出来了。
我猛地转身,看向程砚:“你们把她切成零件,就为了造一个听话的系统?”
“不是为了听话。”他说,“是为了让她忘记你是她儿子。只有这样,系统才能正常运行。”
主机突然发出警报。
红色文字浮现在空中:【检测到Ω级变量接入】
“默”的身体开始崩溃,旗袍褪色,变成灰白的数据块,一片片剥落。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别……丢下……”
程砚的影像却越来越清晰。
“你听到了呼唤,说明协议已经启动。”他说,“接下来,你会有两个选择——毁掉主机,终结所有轮回;或者接入核心,成为新系统的载体。”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血还在流,滴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洼。
我忽然笑了。
“你知道吗?”我说,“我一直以为破案是为了找真相。”
我抬起手指,抹掉脸上的汗和血混在一起的液体。
“结果发现,真相根本不在乎谁赢谁输。它只在乎谁愿意为它疯一次。”
我把额头抵上主机。
“我听见你了。”
话音落下,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茉莉花》的旋律变了。
不再是变调的杂音,也不是冰冷的电子合成,而是纯净的童声哼唱。
和我每次破案后缓解紧张时哼的一模一样。
画面切换。
不再是产床,不再是手术室。
是黑暗的空间,漂浮着微小的身影。脐带连接着外壁,四周流动着金色的粒子。
墙上浮现出倒计时:71:59:56
下一秒,主机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
“好孩子。”
我的左手还贴在裂痕上,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胎记的热度传遍全身,像有东西正从骨头里往外爬。
程砚站在角落,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记录着我的心率、血压、脑波频率。
主机的裂痕越张越大,内部结构暴露出来——层层叠叠的铜线缠绕成螺旋,中间悬浮着一枚小小的晶体,形状像一颗胚胎。
我认得它。
那是魏九临终前说的“月球背面服务器”的原型。
也是我第一次激活能力时,脑子里闪过的画面。
我动不了。
不是被控制,而是我的身体在主动同步。
每一个细胞都在响应主机的频率。
“默”的残影缩在最深处,只剩最后一根琴弦还在震动。
程砚开口了。
“你还有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
“在你彻底接入之前。”他说,“一旦完成同步,你就不再是陈默。你是系统本身。”
我看着主机中心那颗晶体。
它轻轻旋转着,像是在等待一个名字。
我张了张嘴。
“如果我不叫陈默了……那我该叫什么?”
程砚的嘴角动了一下。
“你妈给你起的名字。”
主机突然安静。
连倒计时都停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然后,我伸手,抓住那颗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