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纸，暖融融地洒在澄心院正房的花厅里。薇明刚处理完晨间的几桩家务，正捧着本闲书，就着茶水翻看。
揽月进来禀报：“夫人，文姨娘和李姨娘来请安了。”
“让她们进来吧。”薇明放下书，理了理衣袖。
文、李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文姨娘穿着浅青色袄裙，李姨娘则是杏子黄的，都打扮得素净得体，眉眼间带着对主母的恭敬。
“婢妾给夫人请安。”两人齐声行礼。
“起来吧，坐下说话。”薇明指了指下首的绣墩，语气平和，“今日天好，你们用过早饭了？”
“谢夫人关心，用过了。”文姨娘柔声答道，在李姨娘身边坐下。
李姨娘性子活络些，笑着接话：“夫人这屋里的菊花香真好闻，是上次宴会上剩的吧？瞧着还精神着呢。”
薇明微微一笑：“是花房特意送来的晚菊，开得耐久些。”她目光扫过两人，随口问道，“近来可还住得惯？若缺什么短什么，或是下人不经心，尽管来回我。”
文、李二人连忙道：“府里一应俱全，下人们伺候得也尽心，劳夫人挂念了。”
三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说的无非是近日天气，府中琐事，或是外头听来的些无伤大雅的趣闻。薇明如今心境不同，看待这两位姨娘也少了些从前的紧绷，只要她们安分，她也不介意给几分表面的和气。
正说着话，文姨娘忽然眉头一蹙，抬手用帕子掩住了口，喉间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响，脸色也微微发白。
“文姐姐，你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李姨娘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薇明也看了过来，放下茶杯：“可是身子不适？”
文姨娘勉强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放下帕子，脸色还有些难看，低声道：“许是……许是早上吃得不妥帖，有些反胃，惊扰夫人了。”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恶心袭来，这次没能忍住，干呕出声，连忙起身背过脸去。
薇明看着她这反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自己是生养过的，这症状……似曾相识。
“揽月，去请府医过来。”薇明当机立断吩咐道，又对文姨娘温声道，“你先坐下，别慌，让大夫瞧瞧。”
文姨娘心中忐忑不安，依言坐下，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李姨娘也愣愣地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有惊疑，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不多时，府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薇明示意他给文姨娘诊脉。
府医屏息凝神，仔细诊了许久，又问了文姨娘月事等情状，这才起身，对着薇明拱手，脸上带着几分喜色：“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文姨娘这是喜脉，看脉象，应是有孕一月有余了！只是姨娘身子略弱，胎气稍有不稳，需得好生静养，仔细调理。”
“怀孕一个月了。”
花厅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文姨娘整个人都呆住了，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血色褪去又涌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狂喜、还有一丝惶恐。她……她竟然有了？是世子爷那为数不多的几次……竟然真的有了！
李姨娘则是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文姨娘的肚子，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满满的失落和……不甘。她们一同进门，世子爷来的次数也都差不多，怎么偏偏就是文姐姐先有了？
薇明坐在上首，看着眼前神情各异的两人，心中也是骤然一紧，随即一股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惊讶是难免的，她没想到文姨娘会这么快有孕。毕竟陈淮去她们院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很快，这股惊讶就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了。这……不就是她当初主动纳她们进门时，预想过的、也“应该”发生的事情吗？开枝散叶，为定国公府增添子嗣，本就是妾室的责任，也是她这个主母“贤惠”的体现。
她想起了那夜与陈淮的深谈，他承诺后院诸事由她费心。也想起了母亲和姨娘的教导，主母的价值不只在后宅。一个妾室怀孕，不过是后宅里寻常的一件“喜事”罢了。
她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脸上重新浮现出得体的、甚至带着几分“欣慰”的笑容。
“这是喜事。”薇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主母应有的端庄，“文姨娘，你既有了身孕，从今日起便要好生保养。一切饮食起居，都要格外仔细。我会吩咐厨房，按孕妇的份例给你单做，再拨两个有经验的婆子过去伺候。你且放宽心，好好安胎便是。”
文姨娘这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薇明抬手止住。
“你有孕在身，这些虚礼就免了。”薇明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好生将孩子生下来，便是你最大的功劳。”
“是……是，婢妾谢夫人恩典，定当谨记夫人教诲，好生养胎。”文姨娘声音带着激动后的颤抖，眼圈都微微红了。她没想到夫人会如此“大度”地安排，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对薇明更是多了几分感激和敬畏。
薇明点点头，又看向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的李姨娘。
李姨娘接触到她的目光，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失落。
“李姨娘，”薇明声音依旧平和，“文姨娘有了喜讯，你也该替她高兴才是。你与文姨娘一同进门，更要加把劲，好生伺候世子爷，争取早日也生养一个。咱们定国公府，子嗣兴旺才是福气。”
这话听起来是勉励，是期许，但在李姨娘听来，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她只能强扯出笑容，干巴巴地应道：“是……婢妾谨记夫人教诲。”
“好了，都回去吧。”薇明挥了挥手，“文姨娘回去好生歇着，无事不必来请安了。李姨娘，你也回吧。”
文、李二人再次行礼，退了出去。
花厅里恢复了安静。薇明独自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
又一个孩子要来了。
这后宅，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平静。
而她，早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