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苏月禾和顾云泽,并肩站在了顾老爷子那间充满了墨香和岁月沉淀感的书房里。
老爷子正在铺着宣纸的巨大书桌前练字,看到他们两人进来,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的狼毫毛笔。
“怎么了?一大早的,这么严肃。”
他笑呵呵地问道,目光在苏月禾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不动声色地停留了足足三秒,眼神里全是慈爱。
顾云泽上前一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副混合着书卷气的、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的演技,在当了准爸爸之后,又精进了不少,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爷爷。”
他开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令人信服的沉重感。
“我和月禾,是来向您,提个请求的。”
“哦?说来听听。”老爷子来了兴趣,端起旁边的茶杯呷了一口。
顾云泽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开口。
“爷爷,您也知道,月禾她……她体质特殊,现在又有了身孕,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休养环境。”
“这,不仅关系到她自身的身体恢复,更关系到……我们顾家第四代的,胎教。”
“胎教?”
老爷子愣了一下,这个词,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胎教。”
顾云泽立刻挺直了腰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开始了他准备了一整晚的“学术演讲”。
他从“环境噪音对胎儿听神经发育的潜在不可逆影响”,讲到“家庭成员过度关注给孕妇带来的隐性心理压力”,再引申到“一个宁静和谐的孕期环境,对于培养孩子未来沉稳、专注性格的重要性”。
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数据详实。
就好像,他不是在向长辈提请求,而是在国防大学的讲堂上,阐述一个不容辩驳的科学真理。
苏月禾就静静地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像个完美的背景板。
她只是在顾云泽说到“孕妇需要绝对的静养”时,恰到好处地,抬起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一丝恰如其分的、淡淡的疲惫。
她的这个动作,比顾云泽那一万句高深的理论,都有用。
顾老爷子看着自己孙子那副“为了下一代操碎了心”的郑重模样,再看看自己孙媳妇那确实看起来需要清静的样子。
他心里的天平,瞬间就倾斜了。
是啊。
家里现在,确实是太闹腾了点。
一群人,像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一个月禾转,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含着,放在嘴里怕化了。
这种爱,有时候,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月禾这丫头,性子清冷,本来就喜欢安静。
把她拘在这四方大院里,天天被一群人盯着,确实是委屈她了。
“行了。”
老爷子一摆手,打断了顾云泽还想继续的、关于“孕期a脑波”的“长篇大论”。
“我明白了。”
“你们俩小子,是嫌家里太吵,想搬出去,过你们自己的二人世界去,对吧?”
顾云泽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被您老人家看穿了所有小心思”的惭愧表情。
“爷爷深明大义。”
“少给我戴高帽!”
老爷子笑骂了一句,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沉吟了片刻。
“也好。”
“你们年轻人,是该有自己的小天地。”
“地方,我早就给你们想好了。”
他转过身,看着顾云泽和苏月禾,眼神里,满是作为长辈的慈爱和考量。
“就在大院后面那条槐树胡同里,有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以前是我一个老战友的。”
“他全家都调到南方的军区去了,房子就一直空着,托我照看。”
“地方清静,安保也是军区级别的,有什么事喊一嗓子我们就能听见,离家里也近,我们随时能过去看你们,给你们送吃的。”
“你们看,怎么样?”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顾云泽和苏月禾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满意的神色。
“谢谢爷爷!”
顾云泽立刻,干脆利落地,九十度鞠躬。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他知道,这个感激的态度,必须做足。
就这样,在“为了下一代”这个无人能够反驳的、至高无上的理由下。
苏月禾和顾云泽,成功地,从那个热闹非凡的“八卦中心”和“一级战备区”,搬了出来。
搬家的过程,依旧是一场兴师动众的“军事行动”。
舒云亲自带着人,把那个小楼里里外外,用消毒水擦洗了三遍,打扫得一尘不染,连门框上的一点灰都用棉签擦掉了。
顾老爷子,亲自指挥一个警卫连,在小楼周围,不动声色地布置下了三道明岗暗哨,确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舒鸿,则负责将顾家大院里,那些已经堆积如山、给苏月禾的各种补品,分门别类地,整理打包,搬运到新家的仓库里。
一家人虽然心里万分舍不得,但一想到这是为了他们宝贝的金孙和金孙媳妇,也就都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后勤部长”。
……
三天后,一个晴朗的午后。
二层小楼的后院里,洒满了温暖和煦的阳光。
苏月禾坐在一架新装的白色秋千上,光着脚,轻轻地晃悠着。
院子里那棵不知道多少年的桂花树,开得正盛,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甜丝丝的、让人心安的香气。
整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了下来。
顾云泽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串刚从井水里镇过、紫莹莹的葡萄。
他修长的手指,优雅而又熟练地,剥开一颗葡萄的皮,剔掉里面的籽,将那颗晶莹剔透的完整果肉,小心翼翼地,送到苏月禾的嘴边。
苏月禾张开嘴,含住了那颗带着他指尖温度的葡萄。
很甜。
她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全是温柔笑意的男人,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勾起。
“现在,这个笼子,比以前那个大多了。”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揶揄的笑意。
顾云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笑了。
不是以前那种带着算计和伪装的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温柔得能融化冰雪的笑。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温暖的掌心下,仿佛能感觉到,那个小小的、正在茁壮成长的生命,所带来的奇妙搏动。
“月禾。”
他抬起头,那双盛满了璀璨星光的桃花眼,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这里,不是笼子。”
“这里是,我们的世界。”
说完,他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腿上,像一只找到了最温暖港湾的、疲惫的倦鸟,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化作斑驳的光点,洒在他们身上。
微风拂过,桂花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金黄。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