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在谭晓琳耳中变得异常缓慢。
三年了。距离鸡公山那场惨烈的战役，距离雷战在她怀中体温一点点流逝，已经整整三年。这三年，她带着火凤凰的女兵们执行了无数次任务，成了军区闻名的铁血教导员，可心底某个角落，始终是空的，透着寒风。
这次境外追击任务，原本很顺利。穷途末路的毒枭头目被他们逼入绝境。就在她准备下达合围指令的瞬间，侧前方丛林缝隙里，一个背影一闪而过——高大、挺拔，带着那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连侧脸的轮廓都像极了……
雷战？
不可能的。理智在尖叫。他早已长眠于烈士陵园。
可那一刻，心脏骤停，呼吸窒住，所有的战术、所有的警惕，在那荒谬却强烈的希冀冲击下，土崩瓦解。就是这零点几秒的恍惚，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冷枪，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破绽。
胸口传来剧痛，生命力随着温热的血液迅速流失。视线模糊前，她仿佛又看到了鸡公山上，雷战看着她，嘴唇翕动，最终吐出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安然……”
也好。她意识涣散地想，这样……就能再见到你了吧？雷战。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啊……火凤凰……姐妹们……还有你，我终究……还是没能守护好……
谭晓琳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让她胸腔起伏不定。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是……医院？她没死？
不，不对。这不是境外那家战地医院。这陈设，这熟悉的军区总院的味道……
她撑起身，看向床头的电子日历。瞳孔骤然收缩。
时间……竟然倒流了？！回到了火凤凰女子特战队即将组建，她刚刚接到调令，准备去报到的时候！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狂喜，是难以置信，继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决心。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再让任何遗憾发生！火凤凰的每一个姐妹，都要完好无损地走到最后！还有……雷战。
想到这个名字，心口依然会传来细密的、熟悉的疼痛。
鸡公山上他临终前无意识喊出的“安然”，像一根冰冷的针，在她以为已经坚不可摧的心防上，始终留着一个细微的孔洞，往外渗着名为“不甘”和“失落”的寒气。
上辈子，她努力了那么久，以为终于走进了他的心里，可到最后，他心底最深处珍藏的，或许依然是那个早已逝去的白月光。
这辈子，还要重蹈覆辙吗？
不。谭晓琳攥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
她回来，是为了守护，是为了弥补遗憾，而不是为了再经历一次求而不得的苦涩。雷战，我会用我的方式护你周全，避免鸡公山的悲剧。但你的心，你那可能永远为安然留着一块圣地的心，我……不想再试探，也不敢再奢望了。
就以战友的身份吧。并肩作战，彼此交付后背，这样就很好。至少，这样不会失去。她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可心底深处，那份历经生死都未能磨灭的情感，却又在蠢蠢欲动，提醒着她这个决定有多么自欺欺人。
感情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放下舍不得，不放下又不甘心。此时的谭晓琳，内心充满了这种矛盾的拉扯。
带着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她收拾好行装，走向了一号办公室。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往与未来的交界线上。
然后，就在那扇门前，她与他，不期而遇。
雷战拉开门走出来，依旧是那副冷峻硬朗的模样，眉宇间带着惯有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活生生的，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冲击着谭晓琳的视觉神经，也狠狠撞在她的心尖上。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一步的冲动，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幻梦。
但她死死定在了原地。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她迅速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抬头时，已是标准的、带着适度礼貌与疏离的军人姿态。
“报告！首长我来报到。”
办公室内的一号笑着招呼她进去，也叫住了雷战。
“雷战，过来。正式介绍一下，谭晓琳同志，国防大学心理学博士，军区特种作战研究专家，将由她担任火凤凰的教导员。晓琳，这位就是雷电突击队队长，雷战，这次女子特战队集训的总教官。”
雷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一如初见。
谭晓琳主动伸出手，语气平稳无波：“雷教官，你好，我是谭晓琳。” 她的手稳定干燥，与他相握时一触即分，快得让他来不及感受任何温度。
雷战看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教导员，似乎……过于冷静了。而且，她看他的眼神，有种他说不出来的复杂，绝不仅仅是初次见面的打量。
“教导员客气。”他收回手，声音低沉，“既然是上级指派，我们雷电，自然会配合好工作。” 话语里的公事公办和隐约的疏离，谭晓琳听得分明。
果然，和前世一样。她心里默然。
果然，首长刚交代完几句场面话，雷战便直接转向谭晓琳，语气听不出波澜：“教导员，按照集训队的规矩，新来的干部，需要先熟悉一下环境，以及……我们的训练方式。请跟我来训练场吧。”
来了。下马威。
谭晓琳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好。”
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格斗考核。老狐狸元宝他们车轮战。上一世，她凭着理论知识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硬撑，虽没吃大亏，但也颇为狼狈。但这一世……
她跟着雷战走出办公楼，一起回到训练基地，朝着那片她无比熟悉的训练场走去。阳光炽烈，晒得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远处，隐约传来士兵训练的口号声和枪声。
训练场中央，雷电突击队的几名队员——老狐狸、哈雷、小蜜蜂、元宝、阎王等人，已经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看好戏的意味。
老狐狸笑眯眯地上前一步，扮演着和事佬：“教导员，初次见面，咱们按规矩来，简单交流一下，互相摸摸底。”他搓着手，“你看，是格斗呢，还是器械？”
谭晓琳没看老狐狸，目光直接掠过他，落在后面那几个跃跃欲试的队员身上，最后，定格在雷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客随主便。”她吐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同时，她开始活动手腕脚踝，动作熟练自然，带着一种即将进入战斗状态的本能警惕。
这架势，让原本漫不经心的雷电队员们稍微收敛了点散漫。
雷战眼神微闪，朝哈雷使了个眼色。
哈雷会意，咧嘴一笑，走了出来，摆开格斗架势：“教导员，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已踏步上前，一记直拳直奔谭晓琳面门，速度极快，带着风声。
若真是普通文职干部，这一拳恐怕就能决定胜负。
但谭晓琳不是。
在哈雷动的同时，她也动了。不闪不避，身体微微一侧，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扣向哈雷的手腕，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悄无声息地扫向他的支撑腿踝关节。
招式狠辣，角度刁钻，完全是实战中追求最快制敌的路数！
哈雷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捷，招式如此老辣。他急忙变招后撤，才险险避开。
谭晓琳一击不中，毫不停留，揉身再上。她的格斗风格极其鲜明，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花哨，每一个动作都指向要害，带着一股经历过生死搏杀才能淬炼出的狠厉与果决。
更重要的是，老狐狸、小蜜蜂他们越看越心惊——这教导员的很多招式习惯，发力技巧，甚至一些小范围的闪避腾挪，怎么跟他们雷电突击队的格斗术……那么像？！
不是形似，是神似！像是同一个教官教出来的，却又融入了一些更诡谲、更难以捉摸的东西。
场中，哈雷已经彻底落入下风。他力量或许占优，但在速度和技巧上完全被压制，谭晓琳的预判能力惊人，往往他刚有动作，她的反击就已经到了。
“砰！”
一声闷响，哈雷被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砸在沙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训练场上一片死寂。
雷电突击队的队员们脸上的戏谑和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凝重。连老狐狸都收起了笑容，眼神锐利地盯着场中那个站得笔直，只是微微喘息的女人。
雷战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却掀起了细微的波澜。他紧紧盯着谭晓琳，目光从她微微汗湿的鬓角，落到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再回到她那双平静得过分眼睛。
这绝不是普通文职该有的身手！这种格斗风格……
谭晓琳平息了一下呼吸，看向雷战，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刚才运动后的微喘，但字句清晰：“雷教官，还需要继续‘熟悉’吗？”
雷战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彻底看穿。
“教导员好身手。”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质疑，“不知这身本事，是在哪里学的？”
来了。谭晓琳心底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家里长辈当过兵，从小跟着瞎练。后来在军校和研究所，也一直没放下。” 她给出准备好的说辞，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转而望向训练场入口。
恰好，运送女兵的卡车轰鸣着驶来。
“菜鸟来了。”老狐狸适时出声。
雷战深深地看了谭晓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事没完”，但他终究没再追问，转而面向训练场入口，恢复了冷面教官的姿态：“教导员，一起去迎接一下……你未来的兵吧。”
“好。”谭晓琳暗自松了口气，跟上他的脚步。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看着卡车里跳下来的一张张稚嫩、茫然又带着点兴奋的面孔——叶寸心、沈兰妮、何璐、田果、欧阳倩、唐笑笑、曲比阿卓……谭晓琳的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和更坚定的决心。
她的姐妹们，她回来了！
雷战开始了他的“魔鬼宣言”，用冷酷的言语打击着女兵们的自信。谭晓琳静静听着，与他并肩而立。
当他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女兵们面露恐惧时，谭晓琳上前一步，清亮的声音响彻训练场：
“我是谭晓琳，火凤凰女子特战队的教导员。”她目光扫过每一张不安的脸，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这一刻起，我和你们一起训练。”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女兵们愣住了，雷电队员们也面露错愕。
雷战倏地侧头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挑战的不悦？
谭晓琳毫不回避地回视他，眼神平静却坚决：“有问题吗？雷教官。”
雷战盯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转回头，对着女兵们，用更大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煞气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卸背囊！武装越野十公里！最后到达的十个，今天没饭吃！开始！”
女兵们顿时乱作一团。
谭晓琳不再看雷战，利落地卸下自己的背囊——里面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全套标准负重。她迅速整理好装备，在女兵们惊讶、疑惑，甚至带着一点点希冀的目光中，率先跑上了那条布满尘土、象征着她重生后第一条战场的越野跑道。
阳光炙热，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作训服。身后是女兵们杂乱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她知道，雷战的目光一定还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带着疑虑，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个与众不同的教导员所吸引的探究。
谭晓琳抿紧唇，目视前方，将所有的杂念和心酸都抛在脑后。
雷战，这一世，我会以战友的身份，守住火凤凰，也守住你。
至于那颗为你跳动的心……我会让它安静下来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