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一战有惊无险,团队在峡谷另一端寻了一处开阔的草地露营。妖界的夜空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格外的澄澈深邃,漫天星子如同被打碎的钻石,密密麻麻地洒落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一条璀璨的银河横贯天际,壮丽得令人心醉。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神态各异的脸。
阿莽吃饱喝足(主要是妖兽肉干),正抱着他的石墩公主,对着星空一下下地抛接着,锻炼腕力,石墩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声,与静谧的夜色格格不入。
阿萌已经将棺材板调整到了最佳“吸收月华”的角度(他自认为的),自己则靠在旁边,对着星星眨巴着漂亮的桃花眼,似乎在思考哪颗星更适合当“路标”。
阿抠就着篝火的光芒,正在他的小本本上奋笔疾书,核算着今日“被迫防卫”导致的“资产损耗”(主要是阿莽踩坏了几块草皮)与“潜在商机”(蚀骨卫的装备太破烂,无回收价值),嘴里还念念有词。
沈跳跳抱着今天玩累了、已经在她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灯泡,小东西即使在睡梦中,那身星空蓝小睡衣(沈跳跳最新力作,上面还缝了几颗会发微光的夜光珠模拟星星)和他头顶那层稀疏却流转着七彩光泽的绒毛,依旧顽强地彰显着存在感。
而阿呆,则静静地坐在远离篝火的一块大石上,仰着头,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星空,落在了宇宙的尽头。他那僵硬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
良久,就在顾清弦以为他又待机了的时候,阿呆那缓慢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夜色中荡开:
“你们看……那星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除了睡得直流口水的小灯泡)抬头望去。
“看似……杂乱无章,无序分布。”阿呆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与星辰对话,“亿万星辰,各自运转,碰撞、湮灭、新生……混乱,是它的表象。”
他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向那条横亘的银河:“然而,引力……束缚着它们。法则……规范着它们。每一颗星的轨迹,都可由公式推算。每一种元素的诞生,都遵循着古老的秩序。”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划过几个明亮的星座,又指向那些暗淡的、看似随意散布的星云。
“所以,极致的混乱深处,蕴藏着……终极的秩序。”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复杂的词汇,“而我们所追求的……所谓稳定、和谐的秩序,其底层,又何尝不是由无数微观的、随机的、混乱的粒子运动所构成?”
他低下头,目光扫过篝火旁形态各异的同伴——抛石墩的阿莽,调整棺材板的阿萌,拨算盘的阿抠,睡得冒鼻涕泡的小灯泡,还有一脸懵懂听着他说话的沈跳跳。
“就像我们。”
“阿莽的‘拆’,是混乱。”
“阿萌的‘路’,是混乱。”
“阿抠的‘算’,是秩序。”
“小灯泡的……毛,是混乱中的有序生长。”(小灯泡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蹬了蹬腿)
“而跳跳,”他看向沈跳跳,“你……是让这一切混乱与秩序,得以共存,并……指向某个方向的,那个‘引力核心’。”
顾清弦听着这番宏大的论述,心中微微震动。他自幼修行,讲究的是循规蹈矩,感悟天道自然,追求的是灵台清明,秩序井然。阿呆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他固有的认知。是啊,天道无常,却又循规蹈矩;万物生长,看似杂乱,却自有其韵律。或许,真正的“道”,并非一成不变的秩序,而是在永恒的动态平衡中,那混乱与秩序交织、碰撞、融合的……过程本身?他看着篝火,看着同伴,若有所悟。
沈跳跳听得半懂不懂,但她抓住了最关键的两个字——“星星”。她看着满天繁星,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阿呆说得对!那些星星好像撒了的糖豆哦!亮晶晶的,肯定很甜!就是太高了,阿莽都够不到,不然可以摘下来尝尝味道!”
顾清弦:“……”
刚刚升起的那点哲学感悟,瞬间被“糖豆论”砸得粉碎。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沈跳跳,又看了看深以为然、甚至开始评估“星星糖豆”市场价值的阿抠,默默地把那点感悟塞回了心底。跟这群人谈哲学,简直是对牛弹琴……不,牛可能都比他们有悟性!
阿莽停下了抛石墩的动作,歪着头看着星空,似乎在努力理解阿呆的话,最终憋出一句:“星星……好看。砸下来……肯定响!” 这是他所能理解的、对星辰力量最直接的赞美。
阿萌则困惑地看着银河,小声嘀咕:“那条亮亮的路……不知道通到哪里?能不能……走过去?” 他已经开始在思考星际旅行的可行性了。
而这场哲学课堂最忠实(?)的听众小灯泡,在沈跳跳怀里砸了砸嘴,发出一声细微的、满足的“咕噜”声,显然,梦中世界的“糖豆”比现实世界的哲学更有吸引力。
阿呆对同伴们的反应毫不在意,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无垠的星空,继续他一个人的、孤独而又丰盛的哲学远征。篝火噼啪,星光沉默地洒落,在这片妖界的草原上,一场关于宇宙本质的思考,与关于糖豆和拆迁的畅想,和谐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而又无比真实的画卷。
顾清弦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起苦大仇深的逃亡,这样的夜晚,更让人……心安。哪怕这份心安,是建立在随时可能崩塌的、由一群“缺心眼”构建的沙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