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捏着那枚显形丹，指腹磨过丹药边缘的冰裂纹——这是他用三株“凝血草”跟炼丹房老魏换的，据说能让咒术在月光下显形，像映在水里的墨影，一丝一毫都藏不住。
“明晚子时再服。”他把丹药塞进韩立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手腕，触到片细腻的绒毛，像摸到初春刚抽条的柳枝。韩立猛地缩回手，耳根泛出点红，倒让墨居仁想起去年在药圃见的那株“害羞草”，一碰就蜷成个球。
“怕什么？”墨居仁低笑，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空药瓶，“难不成以为我下毒？”
“才没有！”韩立的声音拔尖又慌忙压低，“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丹药看着怪凉的。”他攥着丹药往袖袋里塞，指节都在用力，像藏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墨居仁没戳破。这孩子总这样，明明心里信他，偏要装得处处提防，倒比那些嘴上挂着“信任”的人实在。他转身往药柜走，刚拉开抽屉，就听见院外传来余子童的声音，拖着长调，像磨钝了的刀：“墨大夫在吗？老规矩，来取‘清心散’喽。”
韩立的脸瞬间白了，往墨居仁身后缩了缩。墨居仁拍了拍他的肩，从柜里摸出个瓷瓶，慢悠悠道：“来了。”
余子童挎着个竹篮，晃进院子时，目光在韩立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勾着笑：“这位是……新来的学徒？看着面生啊。”
“家里托来学手艺的，毛躁得很。”墨居仁把瓷瓶扔过去，“药钱记账上。”
余子童接住瓶子，指尖在瓶身上弹了弹，忽然凑近韩立，压低声音：“小兄弟，我那院后种了片‘痒痒花’，夜里开花时会发光，要不要来看？”
韩立往后一仰，差点撞翻药碾子。墨居仁伸手扶住他，眼神冷了几分：“他怕生，就不劳你费心了。”
“也是。”余子童直起身，忽然笑出声，“对了，听说墨大夫最近在研究‘显形丹’？巧了，我这儿有本《咒术图鉴》，上面记着怎么解血箭阴魂咒，换你半瓶‘清心散’，划算吧？”
墨居仁的指尖顿在药柜把手上。他能感觉到身后的韩立在发抖，像被雨浇透的小兽。
“不必。”墨居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这‘清心散’，只给活人用。”
余子童的笑僵在脸上，眼神陡然阴鸷：“墨大夫这话，是咒我死？”
“不敢。”墨居仁拿起药杵，在石臼里碾着药材，“只是觉得，有些人不配用干净药。”
竹篮“哐当”掉在地上，余子童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指节泛白。韩立突然往前一步，把丹药从袖袋里掏出来，往余子童面前一递：“先生要这个吗？墨大夫说……说这能治‘心术不正’。”
空气都僵住了。墨居仁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开口圆场，余子童却突然笑了，弯腰捡起竹篮：“有意思。这徒弟，我喜欢。”他没接丹药，转身往外走，跨出门时又回头，“对了，明晚月圆，血箭咒会醒，墨大夫可得看好你的小徒弟。”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药杵碾药的沙沙声。韩立腿一软，顺着药柜滑坐在地，手里的显形丹滚到墨居仁脚边。
“他……他怎么知道我……”
“他下的咒，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发作。”墨居仁捡起丹药，蹲下身递给韩立，“别怕，有我在。”他的指尖触到韩立冰凉的手背，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刚中咒时，也是这样浑身发冷，缩在破庙里发抖，是师兄把唯一的棉被扔给了他。
韩立接过丹药，突然抬头：“墨大夫，你师兄……是不是也中过这咒？”
墨居仁碾药的手停了。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影，像张无形的网。
“是。”他过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很轻，“他没撑过去。”
韩立没再问。只是那晚，墨居仁发现药柜上多了个温着的药碗，里面是“生姜汤”，还飘着片红糖，甜得发腻，却把他冻了多年的手指焐得发烫。
子时快到时，墨居仁叫住正要去看月亮的韩立：“等等。”他从怀里摸出个香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戴上。”
“这是……”
“我师妹绣的，说能挡邪祟。”墨居仁别过脸，“她手艺差，你别嫌弃。”
韩立捏着香囊，忽然笑了，眼睛亮得像院里的灯笼：“好看！比我娘绣的凤凰好看！”
墨居仁看着他把香囊戴在脖子上，忽然觉得，或许这次，能和以前不一样。
月上中天时，韩立突然“嘶”了一声，捂着胳膊蹲下去。墨居仁冲过去，就见他袖口渗出点红，像雪地里滴了滴血。显形丹在月光下泛出银光，顺着韩立的手腕爬上去，画出道扭曲的红线，像条小蛇，正往心口钻。
“忍着点。”墨居仁拿出银针，在红线尽头扎下去，“这是咒术的引子，拔出来就好了。”
韩立咬着牙点头，额头上全是汗，却没哼一声。当银针挑出那点发黑的血珠时，他忽然抓住墨居仁的手，声音发颤：“墨大夫，你师兄……是不是也这样疼？”
墨居仁的动作顿了顿，望着天边的圆月，轻声道：“他比你怕疼，却比谁都能忍。”
红线在月光下渐渐淡去。韩立摸着脖子上的香囊，忽然说：“墨大夫，明年春天，我们种点痒痒花吧，听说能驱蚊。”
墨居仁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啊。”
院墙外，余子童的影子一闪而过，手里的《咒术图鉴》被捏得变了形。他以为能看见一场好戏，却没看见，那枚显形丹的银光里，藏着半片干枯的木槿花瓣——那是墨居仁的师兄临终前，攥在手里的最后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