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程万山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妥协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你要回去……也行。但得答应我几条!”
王喜芝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第一,不能明天就走!等两天,看看风声,我让老蔫巴送你,和你一起再顺顺那四匹兽得性子。”
程万山伸出粗糙的第二根手指头,“第二,回去可以,但轻易不能出门!油坊高墙大院的,把门锁好!第三,那四匹狼……一定得看管好!千万不能出纰漏!第四,有事立刻让二贵来送信!听见没?”
王喜芝听着程万山一条条掰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稍微柔和了些许。她点了点头,简洁地应道:“嗯,听姐夫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五姑娘王喜芝回到西屋,两个外甥女程英、程秀睡得正沉。
她悄无声息地躺下,却没有立刻闭眼。黑暗中,她的眼眸清亮如星。
她知道,回王家不仅仅是守着院子,可能会牵扯到东山寨的恩怨,更是要直面可能来自奉天府的麻烦,甚至……
和尚在东山寨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花蝴蝶和算盘张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打王家主意的念头。
她轻轻握了握拳,指尖冰凉,屋外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得窗纸呼呼作响。
鸡叫三遍,天色蒙蒙亮,程记大车店后院就已有了动静,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吃过早饭。老赵,这个平日里爱逗趣狗剩子、程福子的老车把式,正默不作声地和伙计们一起检查着套车的辕马肚带,动作慢腾腾,却异常稳妥。
他偶尔抬眼,望向马厩旁边那个独立的、加固过的棚子,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复杂情绪。
棚子里,五姑娘王喜芝正站在那里。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棉袄,外面罩了件半旧的羊皮坎肩,显得没那么清冷,温暖了许多。
她面前,或卧或立着四匹体型接近成年的狼崽。
毛色略显青灰的是“大青”,体格最为健壮,眼神沉稳,是这四匹狼的老大;
通体灰色,尾巴却异常乌黑的是“二黑”,最是桀骜不驯;
毛色混杂白色更多的是“三花”,是唯一的雌狼,眼神略显警惕;
额头有两撮白毛的是“四眼”,看起来透着股时而憨,时而机灵的矛盾劲儿。
它们没有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只是安静地看着王喜芝,喉间偶尔发出极低的呜咽,像是在争宠。
王喜芝手里拿着几块风干的肉条,挨个喂到它们嘴边。它们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叼过去,并不争抢,吞咽的动作也带着一种野性的优雅。
“老赵叔,”王喜芝头也没回,声音平静,“不用怕它们,它们认得自己人身上的味儿。”
老赵闷闷地“嗯”了一声,看着这王家五姑娘在晨光里与狼共舞,手里干活的动作没停。
他在这大车店十几年,啥牲口都摆弄过,可对着这几匹狼,心里还是有点发怵,尽管这四匹狼似乎真认得他是自己人,日常从未对他龇过牙。
前院,王喜莲一边张罗着收拾早饭后的灶房,一边不住地往后院瞅,脸上写满了担忧。
程万山则站在院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他最终还是拗不过五姨妹,同意她过两天回去,但这心,却像是悬在了半空。
“当家的,真就让五妹这么带着……带着它们回去?”王喜莲凑过来,压低声音,“我这心里咋扑腾得这么厉害呢?”
程万山吐出一口浓烟,叹了口气:“不让她去咋整?你拦得住?这丫头主意正,随她意吧。我让老蔫巴叔跟着去几天,好歹有个照应。再说,油坊那边……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正说着,马燕来也带着驼队的伙计们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北上。他随即朝程万山走过来,拱了拱手,低声说:“大哥,六姑娘的事……?”
程万山苦笑着摇摇头:“三弟,让你见笑了。六姑娘你帮我们照应下,顺利到了奉天府,给我们带个信儿。”
马燕来明白王家是默认了李文焕这个妹夫,这既是顺了六姑娘的意,也是变着法得帮她跳出了火坑,“大哥放心,我一定照应妥帖。只是奉天府……毕竟是巡防营的地盘,你不担心……”
“赌个灯下黑吧!”程万山拍拍马燕来的肩膀,他又何尝不担心六姑娘到了奉天府,也可能是自投罗网。
马燕来领会,目光深邃地看了后院一眼,那四匹狼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想忽略都难。
他行走江湖,奇人异事见过不少,但一个年轻姑娘能驯服四匹狼,还是头回见,心中对这位五姑娘的评价,不由得又拔高了几分。
“五姑娘非常人啊。”马燕来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随即岔开话题,“九爷,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李家店那边,我会留神。” 他指的是李文焕和王喜兰可能落脚的地方。
“有劳马爷费心。”程万山高声说,连忙拱手,有外人在场,不必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伍万也带着随从走了出来告别,准备返回刘家沟镇。
他当然也看到后院里的奇异情形,同样是眼皮一跳——王家姑娘那清冷的身影与几匹长得极像狼的狗站在一起,有来有往地互动,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仿佛狼狗就是她的伙伴,她也本就该属于山野。
清冷又融和,野性又自然,热烈又遥远……
“伍爷,早饭吃好了?!”程万山拱手客套,他当然注意到了伍万看向后院的目光——程万山担心的是东山寨土匪对五姑娘的觊觎,这伍万虽有示好,但终究是半个土匪。
伍万赶紧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对程万山拱手客气地道别:“九爷,我们也告辞了。和尚那边若再有消息,我会及时递过来。”
“伍爷辛苦。”程万山将伍万和马燕来送出大门,看着两支队伍分别朝着南方、西方不同方向离去,心里空落落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