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到晌午,尚和平决定去附近下套子碰碰运气。
王喜芝感觉恢复了力气,执意要跟着同去。
三花和四眼兴奋地在前面带路,在雪地里不停地嗅着气味。
林海雪原,万籁俱寂。
尚和平作为曾经的边防兵王,在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比起高原雪域的严酷,这里的困难实在不算什么。
但让他意外的是王喜芝——这个清瘦,本该柔弱的女子,竟也对山林了如指掌。
她能通过雪地上的痕迹准确判断出有哪些动物经过,何时经过;能辨认出哪些树洞里可能有松鼠储存的坚果;更知道在哪里下套子成功率最高。
她一边麻利地设置绳套,一边轻声讲解:看这脚印,是只傻狍子,刚过去不久......下套子要选在它常走的兽径上,绳扣要活,位置要巧,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尚和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熟练的动作,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钦佩。
他或许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战术头脑,但在这最原始的自然生存技能面前,他确实像个学生。
五姑娘,你真厉害。他由衷地赞叹。
王喜芝回头,被他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山里长大的,就这点本事。
这可不是一点本事,尚和平认真地说,这是活下去的大本事。
他的肯定让王喜芝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走吧,去前面看看。运气好的话,明天早上就能有收获。
如果可是有一架可以航拍的无人机,盘旋悬浮在尽落了树叶的原始森林之上,一定可以看到一男一女加上四匹狼,漫步在茫茫雪原之上的画面。
画面的质感,清冷、高远、自由、恣意,融洽、和谐。
夜晚,他们挤在这小小的猎屋里,相互照顾取暖;白天一起外出检查陷阱,抓野兔撵山鸡,采集能吃的干果和野菜根。
王喜芝教尚和平如何观察动物踪迹布置猎物,尚和平则给她讲当时关外乃至海外的奇闻异事。
那些关于火车、轮船、电报的故事,让王喜芝听得入了神。
四匹狼本就是尚和平从雪壳子里救下,怀揣着走了几十里山路带回大车店的,自然奉他若神明。
后来经过训练,认了王喜芝作主人,也是言听计从,维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如今神明和主人都在,它们显得格外安心——
大青稳重,常常趴在门口自觉站岗;二黑机警,总在周围巡逻,警戒范围能达二三里;三花作为细腻谨慎,和活泼机灵的四眼是一对欢喜姐弟。
它们时而为了争抢一块骨头在雪地里打滚嬉闹,时而又会一起凑到尚和平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
这会儿,四眼又试图扑倒尚和平撒娇,结果脚下一滑,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逗得王喜芝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林间的雀鸟。
尚和平看着她难得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
这一刻,猎屋温暖,食物充足,狼群环绕,彼此相伴。
外面世界的纷争、山寨的变故、奉天的威胁,仿佛都暂时远去。
一种类似的温馨,在这冰雪覆盖的森林深处,悄然弥漫。
傍晚时分,两人围着火塘坐下,分享着烤好的山鸡肉。
等事情了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尚和平忽然问。
王喜芝沉默片刻,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道:我被王老……关了七年你知道的吧?!那时只想着逃走,逃去哪里并不知道,只想着护住弟妹,护住自己,别被这世道吞了。现在......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现在呢?尚和平追问道,目光灼灼。
王喜芝抬起头,对上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探究,有期待,还有一种她逐渐熟悉并感到安心的温度。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烫,幸好有火光的遮掩。
现在......还没想好。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声音细若蚊蚋。
尚和平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那个带她远走高飞的念头愈发清晰和坚定。
他知道,有些话现在还不必说破,但有些种子,已经在这与世隔绝的猎屋里,破土发芽。
他悄悄地将自己坐的位置,向她那边挪近了一点点。
王喜芝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火光照耀下,两人的影子在木屋的墙壁上靠得很近,近乎依偎。屋外,风雪依旧;屋内,静谧而温暖。
与此同时,任家油坊在晨光中显得愈发破败萧条。
王老抠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气若游丝。这个精打细算了一辈子、嗜赌如命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破旧的棉被下,他枯瘦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还想抓住什么。
王大富、王二贵跪在炕前,脸上交织着麻木、恐惧,还有一丝被连日变故冲击后,隐隐萌芽的对自身无能的愤怒与不甘。
父亲的即将离世,姐妹的不知所踪,家业的破败,像一记记重锤,敲打着他们浑噩的外壳。
王老抠浑浊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嘴唇嗫嚅着,最终只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wu......wuwu......
这微弱的、含糊不清的遗言,没有人知道王老抠说的是,还是;是良心发现,不放心五姑娘,还是一辈子不甘心,呜呼命运哀哉。
王大富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王老抠没了,王家终究是散了。
王二贵则死死咬着下唇,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同于往日的决绝——他得去下和尚窝堡,给大姐、大姐夫送信儿。
王老抠的死,似乎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或许,真会成为一个契机,只是不知破壳而出的,是觉醒的担当,还是更深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