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嘉郡主的赏梅宴,设在城西占地广阔的皇家别苑“梅园”之中。时值深冬,苑内各色梅花竞相绽放,红如胭脂,白似初雪,绿若碧玉,暗香浮动,萦绕在亭台楼阁、曲水回廊之间。受邀前来的,皆是京中顶级的权贵子弟、名门闺秀,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顾清辞本不欲参与这等喧嚣场合,但此次赏梅宴的主办者之一,是那位曾给她送来隐晦赞赏信件的致仕老翰林的孙女,与她有几分笔墨交情,亲自下了帖子,言辞恳切,她不好推辞,只得勉力前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绣淡青兰花纹棉裙,外罩一件素色锦缎斗篷,浑身上下无一丝多余钗环,只在鬓边簪了一朵新开的绿萼梅花。在这满园珠光宝气之中,她这身打扮显得过于素净,甚至有些寒酸。然而,当她步入梅林,那张未施粉黛却清丽绝俗的容颜,以及那通身沉静如水、孤高清雅的气度,竟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那是一种与周遭浮华格格不入、却又无法忽视的存在。
她刻意避开人群,寻了一处临近水边的僻静梅树下驻足,默默欣赏着枝头如玉的绿萼梅,只想捱过时间便告辞离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大才女。”一个娇俏却带着明显刻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顾清辞不必回头,也知是苏芷晴。她缓缓转身,神色平静地看着在一群闺秀簇拥下走来的苏芷晴。今日的苏芷晴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珠翠满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顾清辞的素净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小姐。”顾清辞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苏芷晴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讥诮:“顾小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致。莫非是近日忙于着书立说,无暇顾及妆奁?还是说……”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人听清,“囊中羞涩了?若真是如此,何必强撑?我那里还有些用旧的钗环,虽不值什么,倒也光鲜,赠予顾小姐应应急也是可以的。”
这话语中的羞辱意味,毫不掩饰。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看向顾清辞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看好戏的意味。
顾清辞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陷入掌心,但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劳苏小姐挂心。清辞以为,衣物洁净得体即可,诗词文章,风骨气度,方是立身之本。至于钗环首饰,外物而已,够用便好,多了,反显累赘。”
她言辞不卑不亢,既点明自己志不在此,又暗讽苏芷晴只会以衣饰炫富,毫无内涵。
苏芷晴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顾清辞如此牙尖嘴利,当着这么多人面敢直接反驳她。她正要发作,一个更加威严、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声音插了进来:
“顾小姐好利的口齿。难怪连齐王世子,都对你‘另眼相看’呢。”
人群分开,永嘉郡主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今日穿着宫制缂丝凤穿牡丹图案的华服,头戴赤金点翠步摇,仪态万方,贵气逼人。她目光落在顾清辞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恶。
顾清辞心中微沉,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她敛衽行礼:“参见郡主。”
永嘉郡主并未叫她起身,而是慢悠悠地踱步到她面前,用戴着长长玳瑁护甲的手指,轻轻拂过顾清辞鬓边那朵绿萼梅,语气轻佻:“这梅花虽雅,却终究是野趣,登不得大雅之堂。就像有些人,空有几分姿色和虚名,便忘了自己的身份,妄图攀龙附凤,真是……不自量力。”
她这话,已是将之前的流言彻底挑明,并且盖棺定论,直接将“攀附齐王世子”的罪名扣在了顾清辞头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清辞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顾清辞直起身,尽管脸色因屈辱而微微发白,但脊梁却挺得笔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永嘉郡主:“郡主殿下此言,清辞不敢领受。清辞与齐王世子,仅在数日前诗社雅集上有过一面之缘,交谈不过数句,何来‘攀附’之说?殿下母仪风范,为天下女子表率,当知清誉之于女子,重若性命。还望殿下明察,勿要听信小人谗言,使清白者蒙冤。”
她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清誉”和“郡主表率”的高度,言辞恳切,却又寸步不让。
永嘉郡主没想到顾清辞如此硬气,竟敢当众反驳她,甚至隐隐指责她听信谗言,不辨是非!她脸色一沉,眼中怒火升腾:“好个牙尖嘴利的顾清辞!你的意思是,本郡主冤枉你了?那你雪夜私会男子,收受不明厚礼,又作何解释?!难道非要本郡主将人证物证摆在面前,你才肯承认吗?!”
她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回荡在梅林之中,将所有宾客都吸引了过来。这场赏梅宴,瞬间变成了对顾清辞的公开审判!
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顾清辞。苏芷晴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笑容。
顾清辞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央,承受着这滔天的恶意与压力。她知道,永嘉郡主今日是有备而来,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任何解释,在对方蓄意的构陷和权势的碾压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股冰冷的绝望,悄然爬上心头。
难道,今日真要身败名裂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