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种“痛苦”。
不是为了自身遭受的苦难而自怨自艾的痛苦，而是为了守护某种即将逝去的、极其珍贵的东西而燃烧殆尽的痛苦。
这种痛苦，纯粹、强烈、甚至....在瑟尔特看来，带着一种残酷的美丽。
他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缓缓从阴影中步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巷子中央，恰好挡住了少年的去路。雨水依旧无法靠近他，在他周围形成一片诡异的干燥地带。
少年跑得太急，太专注，几乎将全部意志力都用于对抗身体的虚弱和抱住怀里的草药，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突然多了一个人。
“砰！”
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坚不可摧的铁壁。少年闷哼一声，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怀里的草药脱手飞出，人则向后狠狠摔倒在冰冷的、混合着污水的泥泞地面上。
泥水四溅。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少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
他艰难地、挣扎着抬起头，雨水立刻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前方伫立的身影。
震惊、困惑、强烈的警惕瞬间取代了疼痛，充斥了他蓝色的眼眸。
那是一个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男人。高大，挺拔，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贵至极的墨色衣袍，银白色的长发如同传说中月神的丝缎，一张脸完美得近乎虚幻，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怜悯，没有好奇，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一种仿佛在审视一件奇特物品般的绝对平静。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贫民区里最多的是贪婪的税吏、凶恶的打手、麻木的邻居和同样在泥泞里挣扎的可怜人。而这个人.....他不属于这里，他甚至不属于少年认知里的任何世界。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强大存在的本能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但下一秒，他看到对方纤尘不染的靴尖旁，那几株他拼了命才找到、被泥水玷污的可怜草药。
为了母亲！
这个念头像一针强心剂，瞬间压过了恐惧。
少年的呼吸依旧急促，却猛地伸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匕首。
他的手臂因为寒冷、力竭和突如其来的撞击而剧烈颤抖，但他还是死死握住了匕首粗糙的木柄，将锋刃对准了前方神秘莫测的男人。
没有求饶，没有哭泣，只有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压抑不住的因疼痛而产生的闷哼，和那双始终不肯熄灭的、燃烧着倔强火焰的蓝眼睛， 死死地、毫不退缩地瞪着瑟尔特。
瑟尔特静静地欣赏着。
欣赏着少年如临大敌的姿态，欣赏着他眼中剧烈挣扎的恐惧与勇气，欣赏着浑身狼狈不堪却偏要亮出爪牙的脆弱反抗。这比任何一场贵族歌剧都要生动，比任何一幅名画都要鲜活。
他享受着这种绝对的掌控感，享受着一个渺小生命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光芒。
五百年的虚无与倦怠，仿佛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驱散了。
他产生了明确的欲望——并非进食的欲望，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想要品尝、想要占有、想要将这缕光芒攥在手心的冲动。
他向前迈了一步。
少年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但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指节用力到泛白。
瑟尔特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的视觉捕捉能力。
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钳狠狠夹碎。锈蚀的匕首“当唧” 一声掉落在泥水中。
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窒息感瞬间袭来，少年的双脚无力地在空中蹬动，脸颊因缺氧迅速涨红发紫。他徒劳地用双手去掰扯那只冰冷如铁钳的手，却撼动不了分毫。
瑟尔特微微偏头，如同品尝美酒般，凑近少年剧烈跳动的颈动脉。
皮肤下温热的血液奔涌着，散发着一种与其他人类截然不同的气息——不仅仅是生命的芬芳，更夹杂着那股令他着迷的、极致的痛苦味道。
他张开唇，尖利的拏牙轻易地刺破了少年脆弱的皮肤。
呃——!”少年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闪电击中。
血液涌入喉间的瞬间，瑟尔特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甘美，醇厚，却带着一种灼烧般的疼痛感，仿佛饮下的不是血液，而是浓缩的生命与苦难。
这种味道......前所未有。
他不再克制，加大了吸吮的力道。
少年的挣扎迅速微弱下去。
冰冷的感觉顺着伤口迅速蔓延至全身，取代了最初的剧痛。力量、意识、甚至对死亡的恐惧，都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被快速抽离。视野开始模糊、变暗，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和对方吞咽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瑟尔特欣赏着怀中生命正在流逝的过程。少年蓝色的眼眸逐渐涣散，失去了焦距，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
真可惜，这双漂亮的眼睛正在死去。
瑟尔特恶意地放慢了吸血的速度，延长这份痛苦，让少年尽可能清醒地感受生命被一点点掠夺的每一个细微瞬间。
他看着这双逐渐空洞的眼睛，那里面依旧固执地倒映着他自己冰冷的面容。
如此特别的味道，如此顽强的光芒......
死了，太可惜。他想。
一个对于他而言都算得上疯狂的念头，突兀地升起。
他停止了吸血，松开了扼住少年喉咙的手。
少年像断线的木偶般软倒在泥泞中，气息奄奄， 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蓝眼睛半睁着，已然失去了所有神采，濒临彻底熄灭。
瑟尔特伸出手，用尖利的指甲划开自己苍白的手腕。暗红色的、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血液涌了出来，散发出比人类血液浓郁百倍的、危险而诱人的气息。
他蹲下身，强硬地捏开少年冰冷的下颌，将自己流血的手腕粗暴地抵了上去。
“吞下去。”命令如同魔咒，带着不容抗拒的精神压迫。
少年早已失去了意识，但求生的本能，或者说，瑟尔特的意志强行撬开了他的喉咙。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涌入喉咙，与他自身残存的热血形成诡异而可怕的对比。
初拥的过程霸道而痛苦。
强大的吸血鬼血液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又像是重铸生命的火焰，蛮横地冲刷着少年人类的身体。骨骼发出细微的碎裂与重组的声响，血管在皮肤下剧烈搏动， 仿佛要爆裂开来。即使陷入昏迷，少年的身体依旧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嗬嗬声。
瑟尔特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手腕上的伤口早已自行愈合。
他看着少年苍白的皮肤逐渐变得更加苍白，属于人类的鲜活血色褪去，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光泽开始浮现。那头黑发似乎变得更加漆黑，衬得脸色如同初雪。
而最显着的变化是那双眼睛——即便半睁着，也能看到原本湛蓝的瞳孔周围，隐隐浮现出一圈极细的、 如同血晶般的暗红色泽。
当改造最终完成，少年(或许现在不能再称之为人类了)彻底安静下来，躺在泥泞中，如同一个被重新塑造过的人偶。
雨不知何时变小了，淅淅沥沥地落下，冲刷着少年脸上的泥污和新生的、苍白精致的面容。
瑟尔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少年冰冷的脸颊，感受着皮肤下那微弱却顽强的、全新的生命力。一种与他自身紧密相连的生命力。
五百年来，瑟尔特·夜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永恒的无尽黑夜，似乎终于透进了一缕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光。
而这缕光，从此将只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