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氛围，在薇薇安长老踏入的那一刻，便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转变。
往日里马库斯主导时，是纯粹的、近乎严酷的务实风格，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铁锈气息与教官不容置疑的粗粝命令，一切都围绕着效率与杀伤力，如同锻造厂里锤炼钢铁，每一次敲打都目的明确。
而此刻，尽管场地依旧，器械依旧，甚至连从高窗透下的、被灰尘切割的光线都依旧是那般昏暗，却因薇薇安的存在，凭空多出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华丽与危险的气息。
她依旧穿着那身看似与训练场格格不入的暗紫色华丽长裙，裙摆宽大，用银线绣着繁复而诡异的荆棘缠绕玫瑰的纹样。
当她慢条斯理地走向武器架时，那姿态不像是要挑选训练器械，倒更像是准备出席一场盛大的晚宴，正考虑该佩戴哪一件珠宝。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制式钢剑、长矛和战斧，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挑剔。
艾尔沉默地站在场中，如同一尊雕像。
他看着薇薇安的动作，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沉寂的冻湖，看不出期待，也看不出排斥，只有一种历经三百年形成的、刻入骨髓的、等待指令的顺从。
他握着自己那柄惯用的训练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身体却放松地保持着最佳的应对姿态。
薇薇安涂着蔻丹的、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掠过一排排训练剑，最终，竟停在了一柄最普通、甚至有些陈旧、刃口都略带磨损的黑铁长剑上。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毫无装饰的剑身，那姿态带着一种近乎缅怀的、与过往对话的意味，与她周身华丽的现代装扮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好了，小家伙，”她转过身，面对艾尔，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慵懒而精明的笑容，“让我们看看，瑟尔特大人这三百年，都往你这块好材料上刻了些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
唰！
一道凌厉至极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撕裂了训练场沉闷的空气！
前一秒还姿态闲适、仿佛与战斗绝缘的贵妇人，在握住剑柄的瞬间，周身气势陡然剧变！
那柄平凡无奇的黑铁长剑在她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化作一道致命的黑色闪电。
没有多余的花哨，没有蓄力的前兆，仅仅是手腕一抖，剑尖已如毒蛇吐信，点向艾尔持剑手的腕脉，速度快得只留下视网膜上一道模糊的残影！
艾尔的瞳孔骤然收缩！
完全是身体历经千百次生死锤炼出的本能，让他几乎在同时侧身、抬臂、格挡！
“铛——！”
两柄训练剑猛烈交击，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在两人之间迸溅！
巨大的力道顺着剑身传来，震得艾尔手臂微微发麻。
他心中凛然，这一剑的速度、角度、以及其中蕴含的、凝练到极致的爆发力，与马库斯那种大开大合、注重力量与耐性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更为精妙、更为刁钻、也更… …古老而优雅的剑术。
薇薇安一击即退，步伐轻盈如猫，裙摆甚至没有发出过多的声响。
她持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琥珀色眼眸，此刻锐利得如同浸过冰水的刀锋，牢牢锁定艾尔。
“反应不错，基础也算扎实。”她点评道，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慵懒，多了一丝属于战士的冷硬，“可惜，太‘硬’了。看来，瑟尔特大人只教会了你如何杀人，却没教会你……如何‘用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艾尔仿佛被卷入了一场由银色与黑色交织而成的风暴之中。
薇薇安的剑，与她平日的言语风格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冗长繁琐的理论讲解，只有层出不穷、精妙绝伦却又危险致命的实战剑招，如同一位严苛的艺术家，直接用最激烈的笔触在生死边缘作画。
她的动作兼具女性的独特柔韧与一种历经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近乎恐怖的精准与控制力。
每一剑都如同经过最严密计算，指向人体最难以防御、最脆弱的关节、韧带与能量节点等死角；
每一式都蕴含着至少三种以上的后续变化，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仿佛在艾尔周围编织一张无形的、由冰冷剑光构成的死亡蛛网，一步步压缩他的闪避空间。
她时而如鬼魅般贴身短打，剑走偏锋，专攻关节与要害；
时而又如鹰隼掠空，剑势大开大阖，带着一种古老流派的恢弘气度。
她的步伐灵动莫测，那身碍事的华丽长裙非但没有成为阻碍，反而在她移动时带起暗紫色的流光，成为了干扰视线、迷惑对手的武器。
艾尔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必须调动起全部的精神、意志和三百年来积累的所有战斗经验，才能勉强跟上薇薇安那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训练服，额前的黑发黏在皮肤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青紫痕迹——
那是被薇薇安的剑身或剑柄精准点到的地方，不致命，却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每一次防御或反应的瑕疵。
然而，在这巨大的压力下，艾尔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越来越亮。
最初的习惯性顺从和警惕，逐渐被一种纯粹的、对于未知技艺的专注与渴求所取代。
他开始尝试理解她那看似随意、实则蕴含深意的步伐，开始揣摩她那将力量凝聚于一点瞬间爆发的技巧，开始学习如何用更小的动作、更省力的方式，达到更有效的攻击与防御。
薇薇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在一次激烈的交锋后，她骤然收剑后撤，看着微微喘息、但眼神灼亮的艾尔，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惊讶。
“啧，”她甩了甩手腕，仿佛刚才那番激战只是热身，“我们的领主大人，别的不说，挑材料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