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遇翡低头看了一眼二人十指交错的手,一时间并不能完全理解李明贞的深意,“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并不宽敞的车厢内,李明贞借着遇翡手上的力,换到了她身边坐着。
同样的一夜未眠,此刻马车颠簸,她也生出几分困倦。
眼见遇翡此刻对她没那么排斥,缓慢地,靠在了那人肩头,声音很轻:“是恨我的人太多。”
“每个都介意,难受的只会是自己,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而你……”
在话音顿下时,遇翡低头,李明贞的发髻恰好蹭到她的下巴,“我怎么呢?”
“恨我没关系和不在意是两回事,不在意,我不会想做你的妻子,只是我不能强求你不恨,”
“殿下,恨是无法选择原谅的,即便你心软原谅,心中还是会煎熬,好在……恨不会比爱长久,我总能等到那时候。”
上一世的她是如何被长仪期盼等待的,这一世,就换她做那个静默守候的人就好。
遇翡闭目。
是,恨是无法被原谅的,她知道李明贞或许会有苦衷,知道她或许也是身不由己,但她只能对此视而不见,佯装不知。
如同一个刻意蒙眼装瞎的人。
回程路上并不平坦,马车摇摇晃晃,李明贞的呼吸缓慢又规律,像是睡着了。
但遇翡知道她没有。
“下次,”遇翡弯了弯背,好叫李明贞能靠得舒服一些,“不要故意激怒我,不是每一次我都会心软松手。”
“我心中之戾气,也不需要恃强凌弱来舒缓,唯有弱者才会向更弱小者下手,我没你想象得那么……”
“卑劣。”
“没有故意,”李明贞的声音仍带着些许困倦,那双眼眸慵懒半开着,“是在有些事上,我也不会向你低头。”
“弥补是真,但我的弥补有条件,今生我的妻子,只能姓遇。”
至于什么放弃遇姓一类的想法,不可能。
遇翡笑得有些坦然,“原来你在纠结这句话,我不姓遇,难道随你姓李么?照规矩……”
“他日你嫁了我,你也得随我姓遇,旁人不会再以‘明贞’、‘含章’唤你,往后世上也只剩下允王妃遇李氏。”
实在是,有些可笑。
李明贞却因为这话,挽住了遇翡的胳膊,侧脸贴着那人有些硬的肩膀蹭了蹭,“所以我说,你才是最合适的人,只有你才会看见……”
“我们的名字。”
遇翡:……
本想再刺上李明贞几句,然而外头开始热闹起来。
城门口盘查得尤其严实,李明贞不慌不忙,抽走遇翡手里的面纱,为她戴上,“一会儿你……”
“我就这样说话。”遇翡换了个更柔和一些的音色,入耳时颇有几分润玉之感,“总不能认出是我吧。”
李明贞含笑点头,“是你原本的声音?”
她还——
从未听过属于遇翡自己的声音。
大多时刻,男子的虚假外壳好似烙在了遇翡身上,轻易不敢脱下,经年累月,骤然脱下时,能看出她的局促与不安。
遇翡面色一僵,嗓音不自主地开始压低压沉,“闭嘴吧。”
李明贞没再逗她,帘子被掀开时,她主动开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忽然戒严?”
金龙卫盘查的人视线在遇翡与李明贞二人身上来回落了几落,待到搜查马车底下的人给了他一个一无所获的眼神后,才松下一口气解释:“李娘子有所不知,锁喉途附近遭了山洪,此刻正是灾民往京都赶的时候。”
“灾情过后往往都有疫病,陛下下旨,严查每一个进京之人,不叫疫病带进京都。”
“原来如此。”李明贞恍然,“有劳你们了,为京都百姓,还得日夜轮岗。”
“娘子言重,”那人被李明贞三言两语说得眉开眼笑,“为百姓本就是分内事。”
盘查一事,躲得轻轻松松,马车进京,遇翡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复述着李明贞假惺惺的话:“有劳你们了~”
李明贞被她这样模样逗得直笑,“若非那样说,他不会那么快放我们进来。”
“看出来了,得你一句有劳,他面上有光得很。”遇翡阴阳怪气,“锁喉途有山洪,是你这个爱渡化人的李大菩萨出马的时候了。”
出乎遇翡意料之外的是,李明贞竟对此很是平静,她说:“再看吧,往年是会搭棚派粥的,今年……”
遇翡:?
“你……不发发善心么?”
“静姝应当会出来,届时……我贴补她一些,至于我是否出面,尚在考虑。”李明贞蜷起食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遇翡扫了一眼这个小动作,心知李明贞没在同她说笑。
这人犹豫不决时惯爱做这样的小动作。
“有顾虑?”她问,“为我?”
“是,”李明贞没否认,“陛下本就看重我在外之名声,故而才不计较我比六殿下年长三岁,想将我许给他,若我再出来做这些事,你的处境会更艰难。”
即便她们都在等承明二十五年的到来,等着承明帝遇瀚因这样那样的缘故驾崩,但这几年,李明贞并不想遇翡吃太多苦。
她只要在京都继续当那个与世无争的允王便足够了。
“而有些好名声,在我身上与在静姝身上也是一样的,静姝……”李明贞抿唇,“她是可信之人,不是关系匪浅的可信,是利益牵扯。”
后半句的强调让遇翡明白,李明贞的确是拉拢到了崔氏,然而整个崔氏,她提到的人唯有崔静姝。
其中深意,也很值得推敲。
“清风曾问过我,”遇翡想了想,“她不懂我为何不去父皇跟前表现,争得他的宠爱。”
“没这个必要,”李明贞笑了下,摇头,“但若是你想求他之器重,也可一试。”
就是……付出与回报实在相差得有些多。
可遇翡存了这份渴求,李明贞也不会强要求她什么,总要自己吃了苦,才会醒悟的。
哦,这话……像是又能用到她与遇翡身上了。
长仪在她身上吃尽了苦头,轮作遇翡,醒悟也是正常。
遇翡眼看着李明贞像是发了什么头疾一般,不住地揉着额角,“你不会又上哪儿喝大了吧?”
李明贞不解,困惑地觑了遇翡一眼,“从昨夜到此刻,我一直同你在一处。”
怎么会有机会当个醉鬼?
遇翡了然:“那你就是酒瘾太重,脑子喝坏了。”
李明贞叹了口气:“我在你心中,难不成是个不分轻重不知分寸的……”酒鬼吗?
“是,”遇翡都没让李明贞把话说完,重重点头,“酗酒成灾,你若是个无甚束缚的男子,必然还是个欠一屁股赌债要卖妻卖儿的赌鬼。”
“女儿身还是让你收敛了一些。”
李明贞:……
想同遇翡掰扯掰扯赌鬼的事儿,抬眸又见她一身襦裙,清秀至极,端坐在那儿,自有一股沉静气。
“我不同你计较。”她说。
看在今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女儿家打扮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