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空中僵持了好一会儿,遇翡才往上托了一把李明贞:“起来,一会儿进人了,瞧见你我拉拉扯扯,不像话。”
“你我新婚,拉拉扯扯最是正常不过,哪里会有盼人感情不好的闲话?”李明贞环着遇翡的胳膊,不想离开的态度很是明确,“会说这种闲话的人在哪儿,我倒是要好好看清那人的嘴脸。”
遇翡额角跳了下,垂眸盯着李明贞,像是要将她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看个彻底,可李明贞却冲着遇翡弯起那双眼,“怎么呢,小苦瓜。”
遇翡冷笑,眼见李明贞是丁点惧怕都无,当即收紧了胳膊,手掌上游,紧紧贴住那人的后背,“当真不走?”
李明贞欣然点头,“那不然,你丢我下去?”
狭长凤目微眯,如同狩猎者暴动前的确认,李明贞恍若未察,撑着一派风流姿态环着遇翡不撒手,“好郎君,你想如何呢?”
遇翡眸光颤动,“……你这副样子,倒像是颇有经验的。”
“取悦之道么?”李明贞笑起,笑起时,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颤动着,晃了遇翡的眼,“过去总想着,再见之时,你若厌我,我便用一用,兴许你见色忘恨,从了我也说不定。”
遇翡闻言,眉心冷不丁一跳:“再见之时?”
李明贞为何会如此确定,她们还会有再见之时?
“哪天赎完一身深重罪孽,上天怜我思你念你情真意切,网开一面呢。”李明贞的解释,僵硬却丝滑,如同上一世的那些年,她就是这么想的一般。
也是这时,她主动拉开了与遇翡的距离,起身前还记得帮遇翡抚平衣袍上的褶皱。
“茶要凉了,你不是说,冷茶有腥味么?”
遇翡知道,李明贞又在插科打诨地扯开话题,而她再一次意识到,最开始,没有推开李明贞的决定是对的。
同为从上一世而来的人,李明贞知道的东西,掌握的东西,远比她多太多。
尽管圈住这个人,用的是她的婚事,也尽管……她被迫在这承受李明贞带给她的吸引力。
只可惜,闭目冷静时,眼前浮现的第一幕还是迎面而来的箭雨,心口处巨大的缺口仍旧呼呼倒灌着冷风。
她无法被李明贞的三言两语就打动。
甚至于,连李明贞自弃矜持礼数做出来的所谓的取悦之举。
入口时,茶已经冷了。
“我曾是茶冷了就觉得腥的人。”
茶盏落下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李明贞停下推窗的动作,半开的窗户,迎面而来的风雨,像是要将她生生搅碎才肯罢休。
她侧过身,抬手撩起耳边发丝别至耳后。
灌入室内的,湿润的寒风仿佛形成了一条宽阔大河,在二人之间激昂咆哮。
二人隔着这条汹涌河流遥遥相望。
片刻之后,遇翡才当着李明贞的面,将那盏冷掉的茶喝了个一干二净。
“有一阵子,顶上滴落的雨水,是支撑我活下来的缘由之一,不落雨时,会垂下一束清寒月光,那束光——”
“像你,高高在上,清冷不可攀折,却不会忘记每一个子民,就连我这样本不该活于世的人……也能得一束光照拂。”
李明贞的心口痛得发慌,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也打湿了她的脸。
遇翡却笑得温和,可那份温和却如同天边星辰,看似咫尺,实则远在天涯,“忘了,你不像那束月光,我记得你时,你并不记得我。”
“兴许这些取悦之术……”
残忍之话没能再继续说下去,于遇翡而言,这些话,足够伤害她,说得再狠一些,李明贞生死她不知,她该怄死了。
“那你便当我是为自己学的,”李明贞并没有迫切地想让遇翡相信她,她转身,将那扇窗推得更大了一些。
“过去有个人同我说,说我为人女时,为父母着想,为人长姐时,挂念两个妹妹,为人主时,又时时想对仆从宽容,她问我,什么时候会为自己想一想,我也该拥有身为李明贞自己的命运。”
“我便,为自己学了,有朝一日遇着个心仪之人,也好勾一勾她。”
说这个“她”字时,她的视线几乎牢牢锁在遇翡身上。
遇翡记得那些话。
是她说的。
那时,李明贞时常会帮着丈母打理家里不算多的产业,作为嫡长女,又是招赘在家的嫡长女,她拿的却是最少的。
她说父亲俸禄微薄,说母亲岁数大了,是该享福的年纪,说三娘还小,得为她存一些嫁妆,说……
“自也不会少了你的。”李明贞温温柔柔,笑着将一早便准备好的荷包递给李长仪,“你为我付出良多,我岂会为了一己私欲,还叫你受些不该受的委屈。”
李长仪低头,看着那个绣了玉蕊花的精致荷包,没接,“那你呢?”
“我不缺吃穿,也无甚花销,家中宽裕便花一些,有旁的事时,也能缩减。”李明贞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委屈。
但李长仪不同,她不想因为自己要照顾其他人,而克扣了本该给她的东西。
李长仪应了一声,接过荷包。
李明贞给她的例钱偶尔是铜钱,偶尔是小银锭,但每次数目都是一样的,五两,于李家而言,并不算少。
李长仪想了想,还是开口:“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便同我讲,或是,我就将钱存在书房的瓦罐里,你有需时便自己去取。”
李明贞一直知道,长仪是个节俭的人,她有个宝贝似的瓦罐,每月月底就往里头丢上月的余钱,偶尔……清风在外头赚了钱也会给她一些。
可她从未碰过,至少在李长仪还活着的时候,她从未想过去打开那个瓦罐。
直到长仪离开,她带着她为数不多的遗物,离开李府去到玉京外的道观清修。
一年后,才在擦拭时,失手打碎了瓦罐。
一百七十多两银,铜钱只有少数。(注:12斤左右)
长仪嫁给她两年,她给过她一百多两例钱,逢年过节,父母也会封上一个红包,原来她……
几乎没动过。
那一刻的李明贞几近破碎,她宁可那个沉重的瓦罐里全是铜钱,她甚至宁可瓦罐空空,也好过这样。
在她为了所有人考虑时,只有长仪,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门心思惦记着她。
而她是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同长仪分别。
遇翡想起自个儿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钱,没舍得花几个铜板,陡然就变成遗产,也不知最后便宜了谁,一时恨得牙痒。
“今夜我要喝大酒,”她说,命令一般,“要喝一坛。”
李明贞笑了起来,眉眼间的温柔如同春风,破开那些寒雨,“依你,想要什么,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