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刻了郑家村三个字的老旧石碑就在脚边,刘无恙的语调也不自主地轻松了一些,闲聊一般。
在她的认知里,遇翡最大的敌人无非就是从小就欺负她的遇瑱了,故而那问话,单纯调侃,并无他意。
遇翡却是愣了一愣,才点头,“是,有许多,可我此刻却有些茫然,比起您的不知几年,我似乎没有经历那么漫长的折磨,可我仍旧无法释怀。”
“甚至,想起时便戾气难消。”
刘无恙笑了笑,语重心长:“阿翡啊,世上之苦多种多样,哪有谁比谁更苦的,你想报仇在我看来也是好事,起码有一份仇恨在心,不会和过去那样,一味忍气吞声唯唯诺诺。”
“你不知我以前见你总是带着一身伤过来,怒你不争,气你过分温吞没有半点脾气对外从不会说一个不字,也气常延昭不会教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孩子,却被她管成软脚虾,熬着吧,熬到你杀了第一个人,便会知道——”
“有些仇恨,”迷你手掌贴在那块破旧的石碑上。
因长年无人打理,石碑上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颇有几分滑手,刘无恙眯了眯眼,苍白的面容仿佛被一股锐利的锋芒破开。
她说:“有些仇恨,唯有杀戮才能释放。”
不过么,刘无恙又觉着这话对遇翡而言或许有些沉重了,当即指了指前方:“到了,有没有一种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的感觉?”
遇翡失笑摇头:“并无,就是看着有几分冷清。”
二人顶着水汽十足的冷风从那块掉落半截的村牌底下走过,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张雪白的纸钱。
遇翡抬手,揪住那片险些贴在自己脸上的纸片,“是散开的挂钱。”
遥远之处,哀乐声声而来,听起来还不是一家出殡这么简单。
“死了不少人了,”刘无恙将备好的布帛递给遇翡,“捂着口鼻跟我走,路上别松下,我答应过你媳妇,要把你全须全尾送回去的。”
遇翡无奈应声:“我知道了,但您能不能换个称呼,唤她小字也好。”
一口一个“你媳妇”,听得人心里奇奇怪怪的,尽管事实的确如此,可就是——
莫名叫人臊得慌。
“德行,”刘无恙笑骂了一句,“含章就含章吧,记住了,把口鼻捂严实。”
遇翡应了一声,两个人循着声乐飘来的方向在泥泞小路上艰难前行。
村内小路不比京都,处处都铺了石砖,被雨水浸了许久的泥地在不知不觉中仿佛成了一片走不到尽头的沼泽。
遇翡忍不住偏头:“不行我背您过去吧?”
无恙师傅实在娇小,每每看她往里头迈一步都跟半条腿扎地里去了一半,再看她气喘吁吁的模样,遇翡于心不忍,总觉着自己像在压榨身子骨不利索的老人家。
好在这想法她也只敢在心里头飘一瓢,没敢挂嘴上说,刘无恙摆了摆手,“就在前头,背什么?”
没有被泡软的地方,深坑处是看不见底的,浑浊的泥水,远处稻田已然是看不见丁点作物,处处都透着平静的死寂。
“你们……是哪里来的?”路过一个拄着拐麻木前行的老者,瞧见两张陌生的脸,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遇翡上前,冲他抱了抱拳,“老丈,我们是路过想去那李家村的,不大认路,走错了地界儿,想进来问一问路。”
“李家村……”那老者指了指西边,“从那儿过去,那条路,不知淹了没有。”
他的语气很平,几乎没有欺负,瘦骨嶙峋,在风中摇摇欲坠,像要被风干了一般。
雨珠在这时又落了下来,遇翡见状,撑起一把伞,为老人和刘无恙遮出一片落不到雨水的地方。
“多谢老丈,就是……我们来时,像是听见了丧乐,村子里是……”遇翡似有迟疑,斟酌着言辞询问。
可她这话却像是刺激到了老者,那人忽然之间惨然笑开,指着昏暗的,望不见丁点天光的天:“死人了,绝户了啊,都绝户了。”
他跌跌撞撞,在拐杖的帮助下,向着村子深处走去,遇翡与刘无恙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但遇翡还是没能逃过刘无恙的责骂:“叫你捂住口鼻,你在这装什么狗屁君子,还行礼,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人,你行礼给谁看,有人搭理你么?”
遇翡:……
也难怪李明贞总说她嘴毒,说她讲话难听,根源这不是找着了么。
一路过去,在逐渐细密的雨幕里,空洞低矮的房舍里处处安静,如同一座座坟茔,檐下飘荡的丝丝缕缕的白布刺眼至极,乍一看竟没法数清,究竟有多少缕。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没死那么多人呢,”刘无恙压低了声音,“你看现在,估摸着是往外跑了不少人,这些人可都是行走的毒王啊。”
更不提压根不知跑了哪些人,天大地大,那些人又去了哪儿,是投亲还是别的。
寒意顺着滴落的雨水,从遇翡的毛孔进入,她竭力回想着,记忆中关于姑苏的情报,从头到尾,只听过说有一些人病死了,但在可控范围。
从不知晓,原来承明二十年的姑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还悄无声息地病死了那么多人。
几乎将一个热闹的村子吞噬个一干二净。
连出殡都潦草敷衍,肉眼所见,找不到一个年轻人。
刘无恙上前,在老者错愕的目光中,搭上了他的脉搏,很是粗暴地掐住他的脸颊翻看舌苔。
连着看了好几个人,这才叹气:“麻烦,像是时疫。”
“有法子么?”遇翡也想跟着过去查查,却被刘无恙的脑袋给顶了一下。
她语气不善:“会看病么你就跟着凑热闹?边儿去。”
遇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