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卫国推开熟悉的木门时,老父亲正就着煤油灯修补农具。见到儿子突然归来,老人手中的锥子掉在了地上。
卫国?你咋回来了?
里屋传来母亲的咳嗽声,还有小女儿睡梦中的呓语。田卫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放下行军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红布包。
打开布包,二等功勋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把勋章连同所有的积蓄推到父亲面前:
爹,这些您收好。
老人颤抖着手抚摸勋章:这是?
小霞的事,我知道了。田卫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里屋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田卫国快步走进,见母亲瘫坐在地,老泪纵横:卫国,娘对不起你,没护住小霞。
不怪您。田卫国扶起母亲,为她掖好被角。六岁的女儿被惊醒,怯生生地喊了声。
这一夜,田卫国坐在炕沿,借着月光细细端详着家人的睡颜。
父亲佝偻的背,母亲花白的头发,女儿稚嫩的脸庞,这个他誓死守护的家,如今支离破碎。
天快亮时,他轻手轻脚地生火做饭。粥在锅里咕嘟作响时,他写下了一封信:
爹,娘:儿子不孝,不能再侍奉二老。这些钱留给你们生活,和丫头上学用。勿念。
晨光微露,他在院中跪下,对着父母的房间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着冰冷的土地,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终于泣不成声。
计生办的办公楼前,田卫国整了整军装。他提着那个沉重的帆布包,在门口的长椅上静静坐着。
八点整,工作人员陆续上班。他看见一个年轻姑娘哼着歌走进大门,看见中年男子端着茶水看报纸,看见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说说笑笑。
十点钟,他站起身,拉开帆布包的拉链。
取出了那把崭新的,八一式自动步枪,枪里面已经压满了子弹。
他沉稳的走向了,计生办的大楼。
砰,砰,砰,砰…………………
田卫国一共开了26枪,每一枪都正中眉心,确认再也没有人后,他把枪收回帆布包中后,他云淡风轻的走了出来。
二十六声枪响,在清晨的县城上空回荡,打破了这座县城的宁静。
田卫国迅速脱下军装外套,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便服。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步骤都像在战场上,演练过无数次。
他把步枪轻轻放在地上,从后门悄然离去。十分钟后,他已经骑着提前准备好的自行车,混入了早市的人群中。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省委震怒,立即调动全省警力展开追捕。
道路设卡,火车站排查,广播里循环播放着通缉令。六千名军警组成的天罗地网,在三个小时内就布控完毕。
然而田卫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先进入邻县的一片玉米地,在那里更换了衣物和发型。
然后沿着乡间小路,徒步进入了山区。这片他从小长大的土地,每一道沟坎都了然于心。
夜幕降临时,他已经深入大别山腹地。在一个废弃的炭窑里,他点燃一小堆篝火,烤着从地里挖来的红薯。
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脸庞,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的杀戮。
第二天,追捕队伍扩大了搜索范围。警犬、直升机、大量军警力量,所有先进设备都用上了。
但连绵的群山成了最好的掩护,雨水也冲淡了所有气味。
第三天,田卫国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这里甚至还没通电,村民们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一位独居的老人收留了他,给他端来热腾腾的玉米粥。
后生,看你像是当过兵的。老人眯着眼睛说。
田卫国点点头,没有多说。
南疆前线,雨水敲打着会议室的老式窗棂,仿佛在为这场特殊的会议伴奏。
铁血独立营,管理松懈,酿成重大事件......宣读文件的干事声音干涩,经研究决定,撤销该营建制,官兵分流。
等等。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雷军长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这位向来以严厉着称的老将军,此刻眼神里却燃烧着某种火焰。
铁血独立营的番号,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能撤。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记得,这个营在对越自卫反击战,364高地死守阵地,全营被打残建制依然死守阵地。
在谅山战场,他们穿插敌后,执行斩首任务,被许司令亲授英雄营称号。
出了问题,我们承担责任。雷军长环视在场每一个人,但要让一个英雄的集体,为个人的行为买单,这不公平。
许司令缓缓站起身:我同意老雷的意见。铁血独立营的番号必须保留,这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无数牺牲在这面旗帜下的英烈的告慰。
在二人的坚持,让处分决定出现了转机。最终,上级同意保留番号,但全营主官均受到严厉处分。
就在这个当口,第六次大裁军的方案开始实施。
靳开来坐在营部的台阶上,看着手里的转业通知书。作为事件发生时的代理副营长,他成了主要责任人之一。
老靳......教导员欲言又止。
靳开来摆摆手,点了支烟。烟雾中,他想起田卫国授勋时的笑容,想起自己带着全营战士,在军旗下宣誓的场景。
我走了,番号保住了,值。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行李。动作很慢,像是要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刻进记忆。
当他把肩章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底层时,这个在战场上从没皱过眉的汉子,眼圈红了。
离营那天,赵蒙生,小北京,梁三喜和全营官兵,自发列队送行。
没有口令,没有仪式,只有一道道坚毅的目光。
靳开来走到营门口,突然转身,向着飘扬的铁血独立营战旗,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走了。他对送行的战友们笑笑,记住,咱们铁血营的人,到哪里都不能掉链子。
卡车驶出营区时,靳开来没有回头。
南方的雨还在下,冲刷着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
而在遥远的深圳,刘峰前些天就接到了,赵蒙生给他的信。
刘峰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他放下信纸,久久不语。
政策的初心是好的,怎么到了执行阶段就走了样呢!
窗外的特区建设正如火如荼,但他知道,改革的阵痛,远比想象中更加深刻。
他拿起笔,开始起草一份关于完善生育政策的建议。
田卫国的悲剧,不能重演。靳开来们的牺牲,必须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