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电室外，夜色如墨。室内，却亮如白昼。
不是灯光，而是潘子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他像个刚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抱着笔记本电脑，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打转，嘴里念念有词。
“我的天……哥，你快看！‘诛神者’这个Id已经成神了！”
“启明光科的论坛服务器都快被挤爆了，全是咱们的人！”
“‘诛神者’粉丝后援会都成立了！口号是‘诛神不死，战斗不止’！太他妈燃了！”
潘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那个在网络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就是他自己。他把电脑屏幕转向严景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留言，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混杂着愤怒与希望的洪流。
严景行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靠在冰冷的配电柜上，神色平静，仿佛那山呼海啸般的响应，与他毫无关系。
“哥，明天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该乘胜追击，直接拉个涨停？”潘子兴奋地问，已经开始幻想空头爆仓的壮观景象。
“战争，不是光靠喊口号就能赢的。”严景行终于开口，声音将潘子从狂热中拉回了现实，“点燃火药桶很容易，但如果不能把爆炸的威力，引向正确的方向，它只会把我们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潘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严景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感觉一股冷气从尾椎骨升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边，除了一个“神一样的Id”和一个不知深浅的严景行，再无其他。而他们的对手，是资金、信息、手段都碾压他们的金融巨兽。
“那……那我们……”
严景行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过笔记本电脑，用“诛神者”的Id，再次发帖。
这一次，没有慷慨激昂的檄文，没有热血沸腾的口号，只有三条简短、冰冷，如同军令般的指令。
《告全体启明光科士兵书：明日作战三原则》
“一、坚壁清野：所有持有启明光科的账户，立刻、马上，关闭融券卖出功能。具体操作方法附后。记住，我们手里的每一股，都是阵地，绝不能资敌，绝不能把刀递到敌人手里。”
“二、游击战术：明日开盘，严禁集中挂单！严禁追高！我们的资金有限，必须化整为零。在9点30分至14点30分之间，分批次、小金额、不间断地挂上买单。不要怕价格波动，我们的目的不是拉升，是消耗！让空头的每一发炮弹，都打在无边无际的人民战争泥潭里。”
“三、信念为王：明日，忘记你的成本，忘记涨跌。只看一样东西——成交量。只要成交量还在放大，就证明我们的队伍还在，阵地就在。守住你手里的股票，就是今天最大的功劳。胜利，属于我们！”
发完帖子，严景行合上了电脑。
潘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人炒股，而是在旁听一场现代信息化战争的战前部署会议。坚壁清野、游击战术……这些词从一个金融操盘手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荒诞而又致命的协调感。
“哥，他们……会听吗？”潘子有些不确定。这群乌合之众，真的能做到令行禁止？
“会的。”严景行淡淡地说，“因为绝望，是最好的军纪官。”
……
次日，上午九点十五分。
A股集合竞价开始。
香港，中环，国际金融中心顶层的一间交易室里。
气氛轻松得像在开派对。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味和现磨咖啡的香气。十几个金发碧眼的交易员坐在电脑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用英语调侃着。
“嘿，杰克，你看了那个‘启明光科保卫战’的帖子吗？笑死我了，那群中国散户，居然想跟我们打‘人民战争’？”
“哦，当然看了，我还让人翻译成了英文，准备当成今年的最佳笑话发给华尔街的朋友们。他们以为股票是靠投票决定的吗？”
“头儿，今天怎么说？要不要给这群可爱的‘小韭菜’上一课？”
被称作“头儿”的，是一个鹰钩鼻的白人中年，名叫大卫。他是这家顶级做空机构的亚洲区负责人，以手法凶狠、冷酷无情着称。
大卫吐出一口烟圈，轻蔑地笑了笑：“既然他们想玩，就陪他们玩玩。集合竞价，先用五千万，把价格给我砸到跌停板上。我要让这群乌合之众在开盘的第一秒钟，就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收到！”交易员兴奋地应道。
九点二十五分，集合竞价结果出炉。
启明光科，开盘价，死死地被按在了-10%的跌停板上。巨额的卖单像一座乌云盖顶的大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股票论坛瞬间爆炸。
“完了！跌停开盘！‘诛神者’是个大骗子！他就是想骗我们接盘！”
“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一群散户怎么可能斗得过机构？我真是个傻子！”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配电室里，潘子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根绿得发黑的K线，手心里的汗把鼠标都浸湿了。
“哥……崩了，开盘就崩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们根本不听指挥，肯定有人在跑！”
严景行面无表情，只是端起一杯凉透了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九点三十分，连续竞价开始。
大卫的交易室里，所有人都好整以暇地看着屏幕，等待着那群散户踩踏出逃，将股价彻底封死在跌停板上。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预想中的恐慌性抛盘，并没有出现。
相反，在跌停板的价格上，突然涌现出无数笔买单。
这些买单的数量都极小，一百股，两百股，最多不超过一千股。它们就像成千上万只悍不畏死的工蚁，从四面八方涌来，前赴后继地啃食着那座由五千万资金构筑的“卖单大山”。
一笔，两笔，一百笔，一千笔……
跌停板上的卖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点点地消化。
“what the hell？”大卫的交易员有些傻眼，“这些人在干什么？疯了吗？跌停板上接货？”
“他们在执行命令。”大卫的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他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群无序的散户，而是一支……有纪律的军队。
“加大力度！”他冷冷地命令道，“再给我砸一个亿下去！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钱多，还是我的钱多！”
又一笔巨额卖单轰然砸下！
刚刚被啃掉一角的“卖单大山”，瞬间又变得巍峨无比。
但那些“工蚁”，依旧源源不绝地涌来。
论坛上，风向悄然改变。
“兄弟们，顶住了！空头的子弹不是无限的！他们砸下来多少，我们吃掉多少！”
“我挂单了！虽然只有一百股，但我与兄弟们同在！”
“妈的，豁出去了！老婆本不要了！今天就跟这帮狗庄死磕到底！”
“诛神者牛逼！这他妈才是真正的游击战！”
配电室里，潘子看着那条在跌停板附近激烈拉锯的分时线，看着那不断被消耗又不断被补充的卖单，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全国各地，无数个普通的办公室里，无数间简陋的出租屋里，一个个素不相识的人，正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盘口，执行着同一个来自“诛神者”的命令。
他们的钱不多，但他们的愤怒，足以燎原。
“我操……”潘子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敬畏，“哥，你……你真的组织起了一支军队。”
严景行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上午的战斗，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股价始终被压在水下，但空头也付出了数亿资金的代价，却始终没能将股价彻底封死。
这是一场消耗战。
一场属于普通人的，悲壮的阵地保卫战。
下午开盘，战况更加胶着。
就在潘子以为今天会以这种惨烈的平局收场时，那部黑色的手机，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
严景行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幽灵”发来的一条新消息。
没有照片，没有威胁，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
“很有趣的游戏。你救得了他们，救得了你自己吗？提醒一下，你的叔叔，有糖尿病，不能饿太久。”
配电室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潘子脸上的亢奋和激动，在看到那行字时，荡然无存，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一个，是数万普通人以血肉之躯构筑的悲壮战场。
一个，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是仇人），正在未知的角落里，命悬一线。
“幽灵”，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一道无解的选择题，摆在了严景行的面前。
ps：一边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一边是命悬一线的至亲仇人，严景行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