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暖房里的陌生与熟悉
医疗站的暖房像个奇怪的巢穴。玻璃窗挡住了外面的风雪,暖气片散发着恒定的热度,让凌霜浑身的绒毛都变得蓬松柔软。它趴在铺着羊毛毯的木架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在高原生活了六年,它从未在这样温暖的地方待过。
陈默每天都会来看它。他的冻伤已经结痂,脸上带着高原紫外线晒出的红晕,手里总拿着一小盘切成块的生肉。“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把肉放在凌霜面前的金属盘里,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凌霜低头吃肉时,能感觉到陈默的目光落在它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贪婪或恐惧,只有纯粹的关切,像春天落在雪地上的阳光,温和却不灼人。它渐渐习惯了这种注视,甚至会在陈默抚摸它的头顶时,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暖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一只翅膀受伤的金雕,正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凌霜;两只被狼咬伤的岩羊幼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还有一只误闯牧民家被捕兽夹夹伤的赤狐,对着所有人龇牙咧嘴。
凌霜对这些邻居保持着距离。金雕的利爪让它想起盘旋的猛禽,岩羊的气味唤醒了捕猎的本能,而赤狐的狡诈早在共享领地时就领教过。它只是安静地趴在自己的木架上,看着窗外的雪停了又下,直到某天清晨,发现对面的山峰露出了褐色的岩石——春天的脚步近了。
老杨每周会来三次,带着保护区的兽医给它检查身体。“恢复得不错,”兽医摸着凌霜的肋骨,对陈默说,“肌肉张力已经恢复,皮毛光泽度也很好,下周就能放归了。”
陈默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是该让它回去了,这里不属于它。”
凌霜听懂了“回去”两个字。它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峰,那里有它的岩洞,有母亲的爪痕石,有需要巡视的领地,还有石缝里的母豹一家。暖房虽然温暖,却像个精致的牢笼,没有风的味道,没有岩石的触感,更没有奔跑时风掠过耳边的自由。
放归前一天,陈默带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用牦牛皮做的项圈,上面没有金属,只有一个小小的太阳能定位器。“这个不会伤到你,”陈默比划着,试图让它明白,“我们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凌霜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让陈默把项圈戴在脖子上。皮革的触感很柔软,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它知道这是人类的牵挂,就像它会在巡视时特意绕到医疗站附近,闻闻陈默留下的气味一样。
放归的那天阳光很好,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光。陈默和老杨开车把它送到北坡的山口,这里是它熟悉的领地边界。凌霜跳下卡车,先是在雪地上打了个滚,让冰冷的雪覆盖全身,仿佛要洗去暖房里的陌生气息。
“去吧,”老杨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沙哑,“记得常来看看我们。”
凌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像一道银箭窜进了山林。它沿着熟悉的山脊奔跑,感受着风穿过皮毛的快感,项圈上的定位器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像个温柔的提醒。
跑到瀑布上方的石缝时,母豹带着已经长大的幼崽迎了上来。它们好奇地围着凌霜脖子上的项圈嗅来嗅去,发出稚嫩的低吼。凌霜用头蹭了蹭母豹的脸颊,算是回答了它们的疑问。
夕阳西下时,凌霜站在雪峰之巅,低头看着脖子上的项圈。定位器反射着阳光,像一颗小小的星星。它知道陈默和老杨此刻可能正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光点,知道它平安回到了家。
这种被牵挂的感觉很陌生,却不令人讨厌。就像暖房里的温度,虽然不属于高原,却在某个瞬间,温暖了它冰封的心脏。凌霜对着远方的医疗站方向,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叫声里没有领地的宣告,只有一句无声的问候——我回来了,你们还好吗?
夜色渐浓,它回到自己的岩洞。母亲的爪痕石上落了层薄雪,陈默留下的纪念章还在原地闪烁。凌霜蜷缩在石头旁,把尾巴绕在项圈上,仿佛这样就能同时握住过去与现在。窗外的风雪再次起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刺骨,因为它知道,在这片广袤的高原上,有几个两脚兽正牵挂着它,就像它会牵挂着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