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时光的褶皱与新生的足迹
清明的雨丝裹着暖意,打湿了院墙上新生的青苔。陈秀坐在枣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阿强抱着小浅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浅黄的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小浅的头靠在阿强胳膊上,眼神温顺得像个孩子。
照片里的枣树还没现在一半粗,如今它的枝干已能遮住半个院子,去年新栽的三株幼苗也长到了齐腰高,叶片在雨里绿得发亮。陈秀把照片轻轻放在小浅的坟头,那里的红布条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贴在湿润的泥土上,像颗跳动的心脏。
“小浅啊,你看这树长得多好。”她对着土坟轻声说,“阿强说等这几棵树长大了,就把院子围起来,种满你爱吃的南瓜。”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枣树叶上,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一只浅黄的小狗从院墙外钻进来,抖了抖身上的水,跑到陈秀脚边,用头蹭她的裤腿——是小浅孙的崽,陈秀叫它“小小浅”,刚满三个月,浅黄的毛像撒了层金粉,跑起来像团滚动的小太阳。
小小浅比它太爷爷调皮,总爱叼着陈秀的拐杖跑,或是把院子里的玉米棒扒得满地都是。陈秀从不骂它,只是笑着说:“跟你太爷爷一个样,淘得没边。”小小浅像是听懂了,叼着拐杖跑到她面前,用鼻子推推她的手,像是在撒娇。
阿强每个月都回来,带着城里的点心和孩子们的照片。他给陈秀买了个藤椅,放在枣树下,让她能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妈,你看这藤椅,比石凳软和。”阿强边擦藤椅边说,小小浅趴在旁边,用爪子扒着他的裤腿,像是在要吃的。
陈秀看着儿子,突然发现他的鬓角也有了白发,像沾了层霜。“你也老了。”她笑着说。阿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孩子们都上学了,能不老吗?”他摸了摸小小浅的头,“就像这狗,都传到第四代了,时光过得真快。”
夏天的傍晚,陈秀总爱坐在藤椅上,看着小小浅在院子里追萤火虫。浅黄的身影在暮色里穿梭,像颗跳动的星子,偶尔撞到枣树上,也不疼似的,摇着尾巴继续追。陈秀想起小浅小时候,也是这样追着萤火虫跑,浅黄的毛在月光下泛着银边,像团会跑的光。
“慢点跑,别摔着。”她对着小小浅喊,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小小浅像是听到了,停下来回头看她,摇了摇尾巴,然后继续追萤火虫,把她的话远远甩在身后,像当年的小浅一样。
有天夜里,院子里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人闯进了柴房。陈秀赶紧起来,拿起墙角的拐杖,壮着胆子走到门口,却看到小小浅对着柴房“汪汪”叫,毛发都竖了起来。柴房里传来“窸窣”声,她打开手电筒照过去,原来是只野猫闯进了柴房,正在偷啃挂着的腊肉。
小小浅看到野猫,立刻扑了上去,对着它的腿咬了一口。野猫吓得“嗷”地叫了一声,蹿上屋顶跑了,跑远了还回头对着小小浅叫,像是在记仇。小小浅追到院门口,对着屋顶叫了半天,直到听不到野猫的声音了,才摇着尾巴回到陈秀身边,用头蹭她的手,像是在邀功。
“跟你太爷爷一样,爱管闲事。”陈秀笑着摸了摸它的头,眼里却有点热。她想起小浅当年赶黄鼠狼的样子,也是这样,明明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往前冲,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秋天,枣树上的枣子红了,密密麻麻地挂在枝头,像串红玛瑙。阿强带着孩子们回来摘枣,大孙子已经比陈秀高了,抱着树干使劲晃,枣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脆响。小小浅在枣子堆里钻来钻去,用嘴叼起掉在地上的枣子,送到陈秀面前,像是在送礼。
“这狗真懂事。”大孙女蹲下来,摸了摸小小浅的头。小小浅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把枣子放在她手心,然后又跑去叼新的,浅黄的毛上沾了层枣泥,像抹了层蜜。
陈秀坐在藤椅上,看着孩子们捡枣子,看着小小浅跑来跑去,突然觉得时间像团绕在一起的线,过去和现在缠在一块,分不清哪是头哪是尾。小浅追蝴蝶的样子,小壮啃骨头的样子,小浅孙晒太阳的样子,还有眼前小小浅叼枣子的样子,都在她眼前晃,像幅流动的画。
“奶奶,你看这枣子,真甜。”大孙女递过来一颗红透的枣子。陈秀接过来,放在嘴里,甜丝丝的汁水流进喉咙,像当年小浅偷给她的那颗枣子,甜得能让人想起整个夏天。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第一场雪落下时,陈秀正坐在藤椅上打盹。小小浅趴在她脚边,浅黄的毛上沾了层白汽,像裹了层薄雪。它的耳朵动了动,突然站起来,对着院门口“汪汪”叫——是阿强带着孩子们回来了,车头上落满了雪,像盖了层棉花。
“奶奶,我们回来陪你过年啦!”孩子们冲进院子,扑到陈秀怀里。小小浅围着他们转圈圈,尾巴摇得像朵花,把雪沫子甩得满身都是。阿强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笑着说:“妈,给你带了新棉袄,城里最时兴的款式。”
陈秀摸了摸新棉袄,又软又暖,像裹了团阳光。“你们回来就好,还带这么多东西。”她笑着说,眼里却有点湿。
除夕夜,院子里挂起了红灯笼,照得雪地都泛着红光。陈秀给小小浅的窝里铺了层新棉絮,是阿强给她买的新棉袄的边角料,软乎乎的像团云。小小浅趴在里面,看着屋里的灯光,偶尔对着门口叫两声,像是在等谁。
“它在等小浅呢。”陈秀对着阿强说。阿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摸了摸小小浅的头:“是啊,它们都在呢。”
年夜饭后,孩子们在院子里放烟花,五颜六色的光映在枣树上,照亮了三堆小土坟,也照亮了那几株幼苗。陈秀看着烟花,突然觉得小浅、阿福和棕花也在看,浅黄的身影和棕褐的身影依偎在枣树下,对着她笑,像幅温暖的剪影。
“你们看,这院子多热闹。”她对着空气说,声音被烟花的响声盖得轻轻的。
新年过后,陈秀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常坐在藤椅上就是一整天,看着枣树上的麻雀发呆。小小浅总爱趴在她脚边,用头蹭她的手,像是在唤醒她的精神。阿强想接她去城里,她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去。”
清明前的一个清晨,陈秀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枣树叶,照在她脸上,像盖了层金纱。小小浅趴在她脚边,一动不动,像是知道她睡着了,只是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像是在说再见。
阿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母亲坐在藤椅上,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捏着小浅的照片,小小浅趴在她脚边,浅黄的毛在阳光下泛着光,安静得像幅画。
他们把陈秀埋在了枣树下,挨着小浅、阿福和棕花,四个小小的土坟并排卧着,像一家人。阿强在每个坟上都插了根红布条,风一吹,四个红布条一起摇晃,像四颗跳动的心。
秋天,阿强带着孩子们回来,看到小小浅趴在陈秀的坟头,对着土坟“汪汪”叫,声音稚嫩得像铃铛。枣树上的枣子红了,掉得满地都是,小小浅把最红的那颗叼到坟头,放在红布条旁边,像是在送礼。
“它在给太奶奶送枣子呢。”大孙女轻声说。阿强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是啊,它们都在呢。”
风吹过枣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是陈秀在笑,又像是小浅的尾巴扫过地面的声音。小小浅抬起头,对着天空“汪汪”叫,浅黄的身影在阳光下站得笔直,像个勇敢的守护者,守着这个院子,守着这些温暖的记忆,也守着时光留下的褶皱里,那些永远不会褪色的足迹。
阿强知道,这个院子会一直在这里,像个温暖的怀抱,等着每一个回来的人,也等着每一个新的生命,带着过往的温度,继续走下去,走向更远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