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羽迷踪
雪停的第七天，窝阔台在松树上发现了半截鹰羽。
那羽毛卡在树杈的裂缝里，根部还带着暗红的血痂，边缘有被牙齿咬过的锯齿痕。雪上飞站在他的肩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翅膀拍得松针簌簌往下掉，铜铃在寂静的林子里抖出惊惶的响。
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阿古拉用刀尖挑起那截羽毛，阳光透过冰层似的羽管，能看见里面凝住的血丝，看这齿痕，不是狼，也不是狐狸。
窝阔台的手指在树皮上抠出五道白痕。昨天雪上飞独自去追一只雪兔，他在原地等了三个时辰，等来的只有越来越密的雪。现在想来，那时的风雪里，怕是藏着不止一种脚步声。
他们顺着雪地上凌乱的爪印往林子深处走。那痕迹很奇怪，既有鹰爪的尖锐划痕，又有某种大型走兽的蹄印，蹄尖的形状像朵炸开的梅花——是马。更让人发寒的是，每隔三丈远，就有一撮散落的鹰羽，黑得像凝固的血。
他们在故意留踪迹。阿古拉突然停住脚，往靴筒里塞了把短刀，想引咱们往南走。南边是片乱石滩，据说以前是战场，埋着不少没人收的尸骨，风雪大的时候，能听见骨头在石缝里撞出的响。
雪上飞突然从窝阔台肩头窜起，朝着一棵枯树猛冲过去。那里的雪地上有滩发黑的血迹，旁边扔着个啃得只剩骨头的野兔头，兔眼上还插着根鹰羽——是雪上飞的尾羽，他认得那上面有道月牙形的缺痕。
这兔头是今天早上才扔的。窝阔台摸了摸血迹边缘，冰碴下的血还没冻透，他们知道咱们会跟着来。他突然想起王二临走时说的话，那些收鹰人给的五十两银子，够让多少人红了眼。
乱石滩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窝阔台在一块黑黢黢的岩石后发现了更多鹰羽，堆得像个小小的坟茔。最底下压着块被踩扁的铜铃，铃舌上还缠着半根鹿筋——是他给雪上飞换的新脚绊。
在那儿！阿古拉突然指向滩涂中央的巨石。只见石缝里露出个黑糊糊的影子，正奋力扑腾着，翅膀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窝阔台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刚要冲过去，就被阿古拉一把拽住。
看石头后面。阿古拉的声音压得像耳语，手指指向巨石右侧的阴影。那里的雪地上，插着三根削尖的木杆，杆顶缠着发亮的兽骨，像是某种陷阱的机关。更远处的石堆后，隐约能看见个披着白毡的人影，手里握着根套索。
是诱捕。他们故意让雪上飞看到挣扎的同类，引它落入陷阱。可石缝里的那个影子...窝阔台眯起眼，突然看清那翅膀上的白羽——那不是海东青，是只被剪了飞羽的苍鹰，腿上还绑着根细麻绳。
他们把苍鹰当诱饵。阿古拉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这群杂碎，连鹰都算计。
雪上飞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在天上盘旋着不肯落下，铜铃的响声里带着焦躁。石缝里的苍鹰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声音凄厉得像女人哭，听得窝阔台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白毡下的人影突然猛地拽动麻绳。苍鹰被扯得撞在岩石上，翅膀的骨头发出一声脆响。雪上飞像是被刺痛了，猛地俯冲下去，利爪直扑那根麻绳。
不好！窝阔台拔刀出鞘，刀光在雪地里划出道弧线。他朝着石堆冲过去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根埋在雪里的细铁丝，一端连着三根削尖的木杆——是绊马索，人一旦被绊倒，木杆就会从三个方向扎过来。
阿古拉反应更快，飞身上前一脚踩住铁丝，同时将窝阔台往旁边一拽。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雪上飞已经用喙尖啄断了麻绳，正用翅膀托着受伤的苍鹰往天上飞。石堆后的人影见状，甩出手里的套索，绳圈在空中打着旋，朝着雪上飞的翅膀罩过去。
小心！窝阔台射出一箭，箭头擦过那人的手腕，带起一串血珠。套索偏了方向，擦着雪上飞的尾羽飞了过去，缠在旁边的石棱上。那人吃痛，骂骂咧咧地从白毡下钻出来，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手里还攥着把短铳，黑黢黢的枪口正对着天上的鹰。
是盗猎的。窝阔台认出这人腰间挂着的狼牙，去年冬天就是这伙人偷了部落的三匹军马。他刚要再射一箭，却见那人突然把枪口转向苍鹰——受伤的苍鹰飞得慢，正歪歪扭扭地往密林里逃。
枪声在雪地里炸出团白雾。苍鹰像片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向乱石堆，羽毛被血染红，在雪地上砸出个小小的坑。雪上飞发出一声愤怒的啸叫，猛地转身冲向那人，利爪直取他握铳的手。
找死！刀疤脸狞笑着挥铳去砸，却没注意到阿古拉已经绕到他身后。短刀从肋下捅进去时，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眼睛还死死盯着天上的鹰。血从伤口涌出来，在雪地上漫开，像朵突然绽放的罂粟。
窝阔台冲到苍鹰坠落的地方时，那只鹰已经没了气息，眼睛还圆睁着，喙里叼着根雪上飞的尾羽——想来是刚才被救时，用最后的力气扯下的。雪上飞落在旁边，用喙尖轻轻蹭着苍鹰的羽毛，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低鸣。
这附近肯定还有同伙。阿古拉踢开刀疤脸的尸体，从他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纸上画着片山脉的轮廓，用朱砂圈着几个点，其中一个就标着乱石滩，旁边还写着海东青出没的字样。
最底下的落款是个模糊的红印，像个字。
窝阔台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普通的盗猎者，他们有地图，有火器，甚至知道海东青的活动轨迹。他想起王二说的收鹰人，想起山洞里那具插着军箭的尸体，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突然被一根线串了起来。
得去通知部落。阿古拉把地图揣进怀里，他们不止想要鹰，怕是在查咱们的地形。
雪上飞突然朝着西边叫了一声。那里的雪雾里，隐约传来马蹄声，还有某种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是...锁链？窝阔台猛地抬头，只见三个穿着皮袄的汉子，正押着个被铁链锁着的人往这边走。那人身穿件破烂的绿绸袍子，正是几天前离开的王二。
这狗东西果然是奸细！阿古拉拔刀就要冲过去，却被窝阔台按住。
等等。窝阔台指着王二的脚——那皮靴的鞋底，沾着和刀疤脸同样的红泥，他们在杀他灭口。
果然，走在最后的汉子突然抽出刀，朝着王二的后心刺去。王二像是有预感，猛地转身，用铁链挡住了刀，却被另一个汉子一脚踹倒在地。就在这时，雪上飞突然俯冲下去，利爪抓住了持刀汉子的眼睛。
混乱中，王二连滚带爬地往窝阔台这边逃，铁链在雪地上拖出刺耳的响。救我！我知道他们在哪儿藏鹰！他的脸冻得发紫，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那些当兵的把抓来的海东青都关在黑松林的窑里，有十几只！
窝阔台的手猛地攥紧刀柄。黑松林离部落只有半天的路程，那里的废弃炭窑四通八达，确实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又一声枪响。这次子弹擦着王二的耳朵飞过，打在旁边的岩石上，迸出串火星。押解的汉子见势不妙，骑着马就往南逃，雪上飞追上去啄掉了最后面那人的帽子，露出颗光秃秃的脑袋。
王二瘫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铁链在他身上冻成了冰。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抓住窝阔台的裤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说要把海东青献给京城的大官，一只就能换个官做...
话没说完，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插着支短箭，箭杆上刻着个小小的字，和山洞里那支一模一样。远处的雪雾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风里。
王二的身体抽搐了几下，手还保持着抓裤腿的姿势，眼睛圆睁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窝阔台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发现掌心里攥着块被体温焐热的鹰羽——是雪上飞昨天丢失的那截，根部的血痂已经和他的皮肉粘在了一起。
他是想告诉咱们什么。阿古拉用刀挑起那截羽毛，突然发现羽管里塞着点东西。是片撕碎的纸片，上面用墨写着两个字：。
初七。今天是初五。
雪上飞突然朝着黑松林的方向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窝阔台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雪雾里，有股黑烟正缓缓升起，像条扭曲的蛇。
是炭窑的方向！阿古拉的声音发颤，他们在烧窑！
窝阔台把那截带血的鹰羽塞进怀里，血痂的温度透过羊皮袄传过来，烫得他心口发疼。他翻身上马，雪上飞落在他的肩头，翅膀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
去黑松林。他的声音像冻硬的石头，不管里面有多少当兵的，咱们都得去。
马蹄扬起的雪尘在风里扯成了线。窝阔台看着肩上的鹰，突然想起父亲说过，海东青的血是热的，能融化最冷的冰。现在他信了，因为那截带血的羽毛，正像团火一样，在他怀里烧得滚烫。
黑松林的轮廓越来越近，那股黑烟也越来越浓，带着股焦糊的味道。窝阔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是十几只待宰的海东青，还是更多荷枪实弹的士兵。但他知道，他必须去，为了雪上飞，为了那些还没来得及展翅的雏鹰，也为了父亲临终前那句鹰在，猎人就在。
雪上飞在他肩头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刺破浓烟，在林子里回荡。窝阔台握紧了手里的刀，马蹄在雪地上踏出坚定的声响，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烟冲去。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比任何一次狩猎都要惨烈，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有雪上飞，这只勇敢、忠诚的海东青，会陪着他一起，直面所有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