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收音机里的余音
立冬那天,老城区落了今年第一场雪,细碎的雪沫子飘在青石板上,转眼就化了,只留下层湿痕。林夏正用抹布擦柜台玻璃上的哈气,门被地推开,带进股夹雪的冷风,一个戴绒线帽的老爷子抱着个方盒子站在门口,盒子上蒙着层灰,边角磕得掉了漆。
姑娘,这老收音机...你收不收?老爷子把盒子放在柜台上,喘着气搓手,是我年轻时攒钱买的,那会儿可是个宝贝,现在开不了机了,扔了又舍不得。
林夏掀开盒盖——是台黑色的老式收音机,外壳是硬塑料的,上面有个圆旋钮,旁边印着红星牌三个字,早就褪色了。她伸手碰了碰旋钮,刚挨着,就听见一声轻响,像电流的杂音,细得像蚊子哼,可收音机明明没插电。她抬头看老爷子,老人正盯着收音机出神:那会儿我和你大妈处对象,总约在厂门口的老槐树下,我就揣着这收音机,放她爱听的评剧,音量调得小,就我们俩能听见。
他说收音机是托人从上海带的,花了他三个月工资,买回来那天,在宿舍里抱着转了三圈。后来结婚住平房,收音机就摆在床头,每天早上放新闻,晚上放评剧,孩子哭闹时,把耳朵凑到喇叭边,竟也能安静下来。前几年搬家,它掉在地上,就再也没响过,老爷子叹口气,指腹摸着旋钮上的划痕,那划痕是我儿子小时候抠的,他总爱转着玩,说这里面藏着人说话
林夏找了块软毛刷,轻轻扫掉收音机上的灰,扫到喇叭网时,摸到网眼上缠着根细棉线,是红颜色的,想来是当年裹在外面防尘用的。她把收音机摆在柜台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薄雪照在上面,黑色外壳泛着点哑光。
夜里雪下大了,铺子里静悄悄的,林夏忽然听见一声,像评剧里的唱腔,细得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披了件外套走过去,收音机还是老样子,旋钮没动,喇叭也没亮,可那唱腔又飘了会儿,带着点颤,像有人在轻轻哼。
过了三天,老爷子的儿子带着媳妇来了,手里拎着个旧磁带盒,进门就笑:我爸说您这儿收了台老收音机,这是当年我妈录评剧的磁带,说不定能配上。磁带盒上写着《花为媒》选段,标签都发黄了。
我妈总说,当年我爸用收音机放评剧哄她,后来她自己学,就录在磁带上,对着收音机练,儿子拿起收音机,指尖摸着那道划痕,有次我半夜发烧,我妈就抱着我坐在收音机旁,放这磁带里的调子,说听着戏,病就不疼了。后来收音机坏了,她总把磁带盒摆在收音机上,说等修好了再听
他把磁带往收音机旁一放,刚想说试试能不能塞进去,就见收音机的旋钮忽然自己转了下,接着声又响了,比之前清楚些,跟着就飘出两句评剧,正是《花为媒》里的报花名,调子软乎乎的,像真有人在喇叭里唱。
老爷子眼睛一下就亮了,伸手想去摸喇叭,又怕碰坏了,直搓手:是这调!是你妈最爱听的那段!他儿子和媳妇也红了眼,站在旁边没说话,就听着那两句唱腔飘了会儿,慢慢轻了。
接着,道淡红色的光从收音机喇叭里飘出来,绕着磁带盒转了圈,又轻轻碰了碰老爷子的手,才悠悠往后院飘去。林夏跟着跑过去,老橘树的枝桠上,新结了个橘子,红得比之前的都深,表皮上像蒙着层细绒,风一吹,叶子碰着橘子,竟真有点像评剧的调子,软乎乎的。
老爷子的儿子把收音机抱起来,说要带回家:找个师傅修修,说不定真能再响,让我爸和我妈听听。老爷子跟着笑,眼角的皱纹里落了雪,也暖融融的:它准是记着,你妈爱听这戏呢。
他们走的时候,雪还在下,收音机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方方正正的。林夏站在门口,听着风里隐约的评剧调——有些惦念藏在旧收音机的喇叭里,藏在对着磁带练戏的细碎里,哪怕没了电,磁带旧了,那点暖也还在,化成光落进橘子里,软得能让人想起,有个人曾揣着收音机站在槐树下,等你走近时,悄悄把音量调大些,让戏声裹着心跳,飘进你耳朵里。